雪时收拾好包袱进来的时候,她家姑娘正坐在床边,抱着王爷出神。她赶忙默念非礼勿视。
实在非她有意窥视,是背上的包袱实在太重,为了不让自己和姑娘过苦日子,她把这两年攒的金银首饰都塞了进去。到了门外,连叩三声无人应,她才推门进来一看究竞。“雪时,我们不走了。”
王濯把高见琮的手放回锦被,认真地看了他两眼。他就是宗玉。
他竟是宗玉。
当年凉州城外一别不回的宗玉。
琮者,玉宗为琮,如此明显的化名,但凡她多想一想,也能猜出其中关联。她竞然没有发现。
又或许是,她根本没想过。
不敢想那个人还活着,不敢想他们有朝一日还能重逢,不敢想隔着两世,兜兜转转他们竟能做一回夫妻。
世事一场大梦。
她很想指着他的鼻子嘲弄,当初他让她做司膳宫女,没想到吧,他还有娶她的一天。
转而她又想起来时两人坐在象辂上的对话。一一殿下为何应允赐婚?
一一从心\。
回忆蓦地停住。
高见琮早就知道了。
红晕随着烛影悄然爬上侧颊,烧得她脸皮发烫。雪时挑了铜灯看去,她家姑娘素来沉冷的面容上,竞有几分少女的娇憨。雪时眼中立刻燃起熊熊八卦之火。
等她靠近床帷,就听到王濯口中低语:“敢让我做烤羊肉的大宫女……我要他日日烤羊肉。”
雪时很想提醒她姑娘,王爷的厨艺……
看了看王濯面色,她决定还是不将这扫兴的话说出口。半月日后圣驾回銮。
这一趟泰山之行风波频起,搞得高准疲惫不堪,到起驾的时候,即便皇后给他身上多添了一条貂裘,仍是当风咳个不停。高见琮见状,手指在襟口轻轻一抚,拿出御医提前配好的枇杷露:“父皇试试这个。”
事从权益,皇后也顾不得叫内侍来试药,自己抿了一口无事,就拿给高准服用。
“这几日飞絮正漯,你父皇咳嗽总不见好。”大半瓶药下肚,高准气息渐渐平复下来:“这药确实管用。”说着从皇后手里接过药,放在鼻端闻了闻,久病成医,他如今也能分辨出几味药材:“贝母、沙参、枇杷、化橘红……还有一味杏仁在里面,这方子倒没见过,你从哪寻来?”
“王妃给的。“高见琮奏对,“她幼时在关外,颇学了些偏门的医方医术。”皇帝不疑有他,下令赏赐。
但是这话只能骗骗别人,高见琮不会信半个字。自从岱顶一事后,他就察觉出王濯有事情在瞒他,她既然不说,他也不主动问,反正问了她也不会说实话。
象辂停在门前,王濯正挽着雪时的手出来。她的目光落在高见琮身上,繁复大袖里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来,指尖晃了晃。高见琮握住她的指尖,将人带上车驾,不知为何……总觉得王濯看过来时,笑容里带了两分促狭。
并肩坐定,象辂缓缓驶动。
少年人灼热的体温透过重衣传到手臂,王濯翘了翘唇角,说:“来泰山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仙人对我说,父皇的身体大不如前,赐给我一个药方。”
“哦?“高见琮平视前方,没有回头,“那四哥设局针对母后之事,也是你梦到的?”
“这是自然。"王濯神色自若说着胡编乱造的话,“高见瑜如何设局,如何与二、三两位殿下勾结,预备在何时何地掳走母后做些什么,仙人都事无巨细昭示于我,我才能提前趋利避害。”
高见琮听得认真,心里并不相信:“那仙人还说什么了?”“仙人说,人间世循环往复,你我所在,都是前一世的重来重演,为补深前世憾事。”
“譬如?”
“譬如殿下贵胄出身,经天纬地之才,前世却败于宵小,一身仰仗付诸东流水,未能登临九五坐拥天下,实在可叹可叹。"王濯摇头晃脑叹着气,“殿下给我两块马蹄金,我再梦到那仙人,请他为你改一改命。”“我宁做我,做不成天子人君,做个戎马将军也不错。"高见琮拒绝了她的提议。
王濯咬牙加码:“再譬如,殿下前半生顺风顺水,可怜所求非所爱,孤苦一生,身后无子。殿下若给我两块马蹄金……高见琮挑眉:“那仙人还管送子观音的生意?”眼看他不为所动,王濯气恼地别开脸,颇感无趣地叹了一口气一一宗玉长大了,不好骗了。
半响,高见琮又问:“那仙人可有提到你?你的前世,与我可依旧是夫妻?”
王濯捉弄人的心思又提起来:“那可不是。”想起高见琮让她蒙在鼓里这么久,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前世我嫁与旁人,殿下爱而不得,日日红烛高明枯坐整夜,最后若癫若狂,领兵闯门杀人无数。”
说罢,她得意瞧着高见琮,等着看他窘迫脸红。然而等了许久,高见琮认真思索一番,竟坦然点头:“若前世当真如此,那我杀人也是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