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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系舟(1 / 2)

第47章不系舟

47

代天子降禅祭地的人最终定了七皇子。

封禅是百十年难遇一次的盛事,人皇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有史所载不过寥寥五人。

高准登基二十余年,称得上海晏河清、天下承平,也不敢说有什么值得上告苍天的功绩,直到去岁漠南一战大捷,在王景年崔裕几个老儒生的轮番吹捧下,隐隐动了心思。

人生苦短,皇帝做到最后,所求不过是在泰山刻石记功,将年号名姓写在千古一帝之侧,让天道来证千秋。

这功绩是高见琮挣来的,让他去本在情理之中。然而皇帝没想到,前朝两党吵得放不下的时候,皇后会专程为此事开口。“朕素来只知你韬光养晦,年年太庙告祖,都要为先皇后留出一席之地,不肯站朕身边的位置,如何在封禅之事上出风头?”谢枚为他斟茶,素手在杯口温出热度:“封禅是何等殊荣?那是要写在史书上的功劳,琮儿不敢觊觎储位,如今世子年幼,代太子行一回祭天之礼,陛下偏宠他几分又何妨?”

她又说:“陛下给咱们儿子这个琮字,不正是祭地之用,就权当他是个礼器罢!”

高准哈哈大笑出声,拍着皇后的手,允了所请。说罢,他又提起为先皇后加封之事:“桓氏仙去多年,一直未追谥尊号,好几次鸿胪寺都拟定了封号,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朕很是过意不去。这次借着封禅,朕想好好给她全一份身后体面。”“陛下做主便是。“谢枚将秋梨与枇杷煮的茶汤滤出来,放在皇帝手中,“桓姐姐在时协理内廷,六宫和睦,陛下可要给姐姐选一个好封号。”“朕选了恭哀二字,尊贤让善,恭仁短折,皇后以为如何?”谢枚颔首说:“恭恪有德,给桓姐姐用是极好的,只是这哀……她迟疑了一瞬。

皇帝立刻问:“如何?”

“哀字本是好的,但姐姐和太子都折在一个病字上。姐姐若泉下有知,想来既要为太子肝肠寸断,还要担心陛下哀思过度,龙体有恙。不如再选一个好听的……

她拉过高准的手,指尖沾着茶汤,一笔一划在他冰冷的掌心写下一个字。“惠?”

谢枚轻轻点头。

“柔质慈民曰惠,好是好,只是………高准反握住她的指节,“既用恭又用惠,是否太重了些?桓氏走得早,上不曾有克树母仪之功,下与朕缘分浅薄,脱原本属意给一个中上之谥。”

雪晴时的日光照进椒房殿,在谢枚披散的长发上流淌出一片光河。高准心随她动,忽觉自己苍老了许多。

他按住心口低咳着:“若用了恭惠,百年之后,要给你什么样的美谥才能越过去。”

“臣妾还好端端站在这呢,陛下就想着身后事了。”谢枚枕在他膝头,温声说:“陛下以臣妾为妻子,百年后合于一坟,就请循古制让臣妾从帝谥吧。”

妻子两个字像一团火,簇进高准沉疴郁结的胸肺,令他心;中乍暖。谢枚却将浓长的睫毛放下来,遮住了眼中清光。一一王妃,希望一切如你所愿。

二月初二,皇帝东巡泰山。

高准携群臣从长安出发,扈从仪仗,千乘万骑,虎贲军与左右羽林卫拱卫王驾,妃嫔只带了皇后、茹夫人和三皇子的母妃崔夫人。七皇子代天子礼地,皇帝赏赐了他泥金玉辇、朱漆象辂,龙伞雀扇各四对,完全比照太子的卤簿规制。

“自愍文太子去后,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了。”崔裕立在千秋门前,怔然看着黄罗盖伞上张牙舞爪的云纹,他经历三朝,不免伤古怀今。

跟在他身后的老臣亦默然一一此次泰山封禅,皇帝带了许多新贵,连徐潜舟这样五品下的杂官都能与他们同行,怎能不让人有唇亡齿寒之感?或许对于储位,皇帝心中已有了决断。

王景年听着同僚窃窃私语,被人在后腰轻轻一捅,转过头,谢夫人若无其事收回手,朝那边努努嘴,示意他去看那黄绫华盖。“闭嘴,我心里有数。"王景年知道她要说什么,抢白道。王濯从武威王府的马车上下来时,他将人拦下。“父亲?"王濯轻轻挑眉。

她有些日子没见这个便宜爹,王景年文人意气,自然更不会主动找她。难道真是那副太子卤簿如此好使,竞能令不摧眉事王侯的丞相折腰?“七殿下代天祭祀,可毕竞不是真的太子,你也不是太子妃。”王濯轻嗤一声,王景年还没张口,她就知道对方要放什么屁:“父亲是要劝我不登象辂。”

“你明事理,父亲心中高兴。”

王景年笑意还未抵嘴角,王濯又反问:“为何?”“为何,难道你不清楚?"王景年沉下脸,明知故问,分明是刻意拂逆他。“陛下七个儿子,他得了独一份的殊荣,这时候你不想着如何收敛锋芒,相夫避祸,还要赶去凑这热闹?”

他但凡垮着脸,王濯便乐得想笑:“夫妻一体,荣损与共。难道我不登象辂,就能让施加在殿下身上的非议少一分?还是说,到殿下杯满则溢、月盈则全那天,父亲会看在我明哲保身的不易上,让我和离改嫁他人?”王景年被说中心事,倏然抬眼,冷冷审视着这个女儿。曾有无数次,王濯这样刻薄地讲话,他都会怀疑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骨肉,怎会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女面上看不到一丝对父亲的孺慕,反而像怀着酷烈的恨意……

然而事实让他不得不确信,这就是他的骨肉,她和他一样聪敏,冷酷,洞悉时局,她总能精准踩住他的筹谋。

“父亲只是替你想。"王景年冷哼,他想说,就算武威王真有登高跌重的时候……

“丞相大人。”

高见琮分开人群走来,左右文武不约而同地上前见礼,诸多心思,俱都在此刻付于一句奉承笑谈中。

王景年不得不将话收回来,整理衣冠,拱手道:"殿下。”高见琮什么也没说,点点头,握住王濯的手,将她往象辂带去。他臂力十足,王濯本没想去乘那太子辂,方才一番话不过是说给王景年听,一晃眼,脚已经落在踏板上,高见琮振袖握住她的腰,借袖摆遮掩将人托到象辂上。

王景年立在下方,仰头看来,目光与王濯汇在一处。那是两世之中王景年第一次这样仰视她。

从前哪怕贵为皇后,每逢他入宫拜见,王濯也必行降阶之礼,从不让父亲在自己面前下跪。

王景年倨傲,对世人皆说礼不可废,对这个他本就不喜欢的女儿,能拿乔托大便乐得装糊涂,不再强行施礼。

可惜她恭敬一世也没能换来父亲的疼爱。

她方才那样说,只是想故意忤逆顶撞,没想到高见琮真的让她坐象辂。前头帝后登上鸾车,二宫移驾,常侍高声呼传,文武百官跪地齐叩首。王景年望着王濯,他在等,在赌,赌王濯会审时度势让他起身,他毕竞熟知这个女儿,太了解她。

然而高见琮握着王濯的手,抬眸望向前方,只留给他一张捐狂不羁的侧脸。叩拜罢,二皇子率先起身,站在车马前望着象辂远去:“老七如今,确实是与我们不同了。”

“常棣之华,也有主次之分。“众人都眼热仪仗,偏只高见瑜看见了两人交握的手,一点莫名的酸涩悄然生根,“他毕竟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嫡子?“高见瑞舌尖抵着上颚,仗着左右都是亲信,不无怨毒地说,“高家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立嗣只立长,什么时候也学的那些腐儒,论起嫡庶了?说完这句,旁边无人敢应。

高见瑞讪笑了声,拉起旁边世子的手:“再说,论嫡论长,都该是大哥这一脉。楹儿,二叔说的对不对?”

高楹没说话,只是眉心轻蹙起,目光追随着前方华盖,炽热的妒火烧红了少年的眉眼。

被无数道视线看着,任谁都会有些不自在。王濯心如乱麻地想了很多,手指被高见琮攥着,掌心很热,不知为何,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抽出手:“殿下难道不知这会被御史指摘?”“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高见琮侧身望了她一眼,没多做解释,只是将两侧软烟罗的霞影青帏放下来,雨幕一般,阻隔了四方投来的视线。

王濯转念想到,曾经高见琮背靠世家,皇位本是囊中之物,可他不想娶的人,直接扔在府里问也不问,少年一腔意气,想打仗带上兵就远走大漠,浑然不顾忌身后支持他的世族。若不是当年他意气用事,指不定鹿死谁手,高见瑜哪里有继位的可能?

他本就是不系之舟,裘马轻狂,煽然往来。她那句话实在问得蠢极了。

可随即,身体不听使唤似的,她又问了个更蠢的问题:“去岁,殿下为何应允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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