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格格党>其他类型>双鸾错> 君子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君子(1 / 1)

第43章君子

43

雪落在眼睫上,高见瑜感觉到一丝冷意。

段恭观察着王濯神情,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名册,趋走入内。在王府传旨时接的一枚赏钱,还揣在宽大的袖子里,金石质地,压得袖摆几乎晃不起来。

皇帝什么也没说,只让他将东西放在案上。一模一样的两份名册。

高见珀笔力劲健,如游云惊龙,一钩一划将墨色泼得极满,全然不似他那张男生女相的姣丽模样。与王濯写好的名单放在一起,其中姓氏、族第、甚至脆序都别无二致。

天子一言不发沉眉看着,越往后看,越是惊疑不定。这一年的多番变故,证据都隐隐指向高见琦,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真的发落这个儿子。

可如今证据确凿,由不得他不信。

他那个自诩聪明的好儿子,使些阴谋手段也就罢了,如今竟堂而皇之将手伸到朝廷用人之事上。

“是谁?“高准冷声问,“这份名单出自谁手?”天子张开五指笼在王濯那页纸上,高见琮没有抬眼,低眸道:“名单上所涉之人良多,各家皆有插手,父皇不必问是谁,本就是众擎易举的事情。”“别的事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吏部……这是要毁了朕的千秋大业!”

烛火被人间帝王的咳喘所惊,光影在墙壁上逃窜,皇帝的怒斥如滚雷一般涌出隔扇窗,立在檐下的王濯微微抬头,大雪落了满襟怀。<1高见琦死死盯着那张雪白的面孔,黝黑穹隆之下,只有他二人默立雪中。他隐隐有种感觉,父皇之所以将他拒之门外,无疑是计划败露,至于王濯,必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极力思索,却无法将目光从那张脸移开。在他这如履薄冰的半生中,轻贱、卑微、挫败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从不为做过的事后悔,也不会铸成的错停留。这一局败了,再寻找破绽重新落子就是。

他看过太多轻蔑,听过太多讥讽,皇宫中的摸爬滚打早就铸成一副铜铁之躯,世人那些冷眼不会伤他半分。唯有眼前这个人,她的眼瞳像一把刀,凌厉到可以劈开他的血肉,将他的卑劣他的不堪他的忍辱负重都纳入眼底。他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她像一枝附骨而生的海棠花,染着血肉般的色泽,总在心口怦然。<1

却偏偏他们如参辰日月,不能站到一起。

“你本该……“心心中如此想着,高见瑜不自觉说了出来,“你本该嫁我的。”王濯在大雪中回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眼底泛起一丝笑意,风雪压在鬓边,那双眼中的侬丽却不逊雪半分。“王爷说笑了。"她很快低眸敛起笑意。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有何意趣?远不如雪中送炭的恩情。"高见琦往前走了一步,“大姑娘是聪明人,应当知道,从龙之功,只有在潜龙在渊时功劳最大。”

王濯比寻常女子要高些,他低下头,正巧能看见她的后颈,像流淌在华服中的一捧白梅。

“我不比他差。”高见瑜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王濯竞然真的怔了一瞬,似乎在思索,旋即说:“确实,放眼朝中诸皇子,只有王爷能与七殿下分庭抗礼。”

随后她笑了笑:"但那又如何?我又不是王爷的妻子。”高见瑜沉默了更久,轻飘飘撂下一句近乎轻薄的话:“你可以是。”“靠家世立足的人,必然为家族负累。"他轻轻摇头,眼里浓墨翻涌,“老七做了皇帝,保不住你皇后的位置,谢家人不会同意的。“娶妻是一回事,立后是另一回事。你以为当今皇后娘娘是什么人?她与陛下早年相识,当时裴家在朝中风头无两,不得已将皇后之位让出,硬是将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藏了许多年,直到裴皇后仙去--她都甘愿委屈自己,怎会管你一个母族低微的女子?”

那你呢?

落在身上的雪似乎冷了起来,王濯不自觉拉紧披风。在充满龙涎香与腐朽铜锈的空气中,她仿佛又看到那一世,坐在垂帘后看他拂落满案奏疏,听他驳斥那些请求废后的声音。镜花水月,再回首已百年身。

高见珀的细作遍布朝野,说起这些宫廷秘辛如数家珍,看王濯默不作声,只当她是听进了这番话。

雪水濡湿了她的眼睫,转瞬凝成冰花,高见瑜解下外袍。王濯似有所觉往后退了半步:“我已为人妇,王爷还是称一声弟妹吧。”落雪在两人之间的青砖上,铺开一条清晰的界限。宣室内,风雪冲散了炭火的余温,高准伏在桌案前咳了片刻,忽然目光一转,带着三分迟疑落在高见琮身上。

“老七,"他紧紧盯着那锋利的身形,“将吏部的事交给你如何?”俯瞰天下的眼睛静静看着高见琮,其中积威如窗外夜色,带了一丝化不开的猜忌。

高见琮默了须臾,跪下去:“儿臣当不起如此大任,吏部事关重大,还望父皇用人不要再从宗室世族中选,尽绝族姓阀阅之积弊。”皇帝将疑虑收回按下,敲了敲桌案,这才神色松快起来:“你娶了个好王妃,朕倒希望她不是你的夫人,若是男儿身,高低也封她个尚书,便不用一生囿于内宅的方寸之地。”

高见琮默不作声,直到段恭将他送出时,倚门回首,轻轻放下一句话一一“既是困囿,一同远去又何妨?”

皇帝望着他的背影紧紧皱起眉。

高见琮走进雪中,一手挽了王濯的手臂,步下长阶,看也不看站在旁边的高见琦。

高见珀就这样看着二人远去。

天高雪重,弥山亘野,却好似只有他孤身一人。王漱乘辇而来,远远在驰道上停下,拎着繁复的裙摆向高见瑜跑来,她显然还不知宣室殿中的波谲云诡,脸上带着邀功的笑靥:“我今日都按王爷吩咐做了,如何?父皇有没有复王爷在吏部的官职?”高见瑜将她看了片刻,叹出一口气,只低声说:“回府吧。"<2元日这一场宫宴在苦瓜的闹剧中不了了之,皇帝再未入席,只令段恭前来传旨,让诸位公卿和夫人畅饮达旦,尽兴而归。朝中那些人哪敢继续喝?没有问罪杀头的事儿就是万幸,一个个如蒙大赦,纷纷离去。

王濯与高见琮并肩坐在马车里,许久谁都没说话。只有卫风在外面叨叨不停:“这晦气娘们儿,苦瓜怎么没苦死她?险些害得阿缇被砍头,也那个御府真是活腻歪了,我就该一刀囊死他…啊!"1雪时觉得吵,在外面踹了他一脚,将姑娘的暖帘再掖紧些。卫风的声音听不到了。

“父皇说,若你生得男儿身,还要将吏部交给你打理。”王濯听出这不过是句戏言,秉着说笑的心思,笑着问:“殿下如何说?”高见琮抿了抿唇,说:“可惜你不是,故而只能打理王府。”王濯觉得没什么好笑的,不说话了。

须臾,又听高见琮说:“那份名单,第一张在椒房殿时被水废去,第二张我拿到手便烧了,连我都不知道上面写着谁的名字,你如何知道?”“高见珀此人,我再了解不过。”

王濯矮身靠在软枕上,语气慵懒散漫,仿佛对这个人的一切信手拈来。“他虚伪,狡诈,长袖善舞,喜爱钻营。他府上豢养的那些姬妾,全作笼络朝臣之用,在外面装得一副游戏花丛浪荡样儿,实则自命清高,从不与那些妃娘尤云嘴雪。"<1

她自顾自说着,全然未觉高见琮眼底的波澜。“世子、良娣是他的护身符,裴、桓两家是他的登云梯,实则高见瑜谁也看不上,只等利用完就将这两家推出去挡灾一一原本他选中的人是殿下。”“至于名册上那些人,高见琦会用,却不会予以实权。他是要落了世家的人情,将这些滥竽充数的纨绔子弟送到不重要的位子上,一面给殿下添堵,一面安插自己的势力。”

高见琮静静听她说完,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那我呢?”“什么?”

“你对四哥洞若观火。"喉头像抵着一颗生梅子,丝丝缕缕的,酸涩的味道蔓延到四肢百骸,“在你眼里,我如何?”王濯在这个问题里茫然了许久。

她对高见琮的认知,大多来自前世别人的口耳相传,在这片零碎的记忆中,只有一块是属于她的主观臆断,恰好能补全空缺。那是元嘉三十七年的春夜。

皇城内,高见瑜正在为刚满月的二皇子设宴,舞榭歌台,良辰美景。距长安数百里的大散关前,武威军画地为牢,三宫已是探囊取物。被推倒在雪白狐皮大毯上的夜光杯,堆叠满地的皇后印绶与素纱神衣,以及拂袖而去在帐外吹笛的主将…1

马车骤然停下,王濯从回忆中抽离。

扶着雪时的手下了马车,她看着高见琮,认真回答:“殿下是君子。”高见琮挑了挑眉,说:“我不是。”

话毕,还没等王濯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被推到身后那棵梅树上。高见琮一手枕在她脑后,一手扳过她的脸,直直吻了上去。雪时只来得及抖开披风,还没给王濯披上,就红着脸将披风提高了些,遮着树下春光,转身时斥卫风闭眼。<1

初时是试探地触碰,浅尝辄止,旋即如风雪重重碾上来,在荒芜的雪原四处燎起心火。

兰陵王府的马车随后停在隔壁门前。

高见琦下了马车,抬眼一瞥,便望见梅树摇曳着洒下落英雨。霎时像被钉在了原地。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

格格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