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莫急，方才听卫风说，殿下已回了宫，正在偏殿更衣呢。”兰因撕开新核桃的胎衣，递给皇后，顺势往门外看了一眼，“您瞧，他回来了，您问问不就知道了？”
高见琮扔开马辔，三两步跨上白玉台阶。
“你看他，活像个猴儿。"谢皇后又指指点点。兰因忍俊不禁，高见琮入内撩衣叩拜，眉眼霎时冷寂下来，低头称：“母后。”
“去见你那新娘子了？“谢皇后捏着一枚杏白核桃仁，斜眼觑他。高见琮点点头，抬头撞见他母后戏谑的目光，连忙改口：“还未成婚，母后莫拿人寻开心，是王家大姑娘。”
“是是是，是母后失言。"谢皇后忙笑道。想起在王濯面前信誓旦旦说过的话，高见琮又道：“日后……日后即便成了婚，母后也只管称呼王姑娘便是，自然，儿臣也是。”“好好好，都依你。“谢皇后拉他在身边坐了，仔细打量一番，奇道，“内侍说你早起出宫时穿的还不是这身衣裳。”
高见琮答：“出宫前才换的。”
“我……"谢皇后尾音拖得长长的，意味深长点点头，“你父皇遣人过来，定了你的婚事，谈大人拟了一份纳征的单子，你且看看。”这礼单还是之前那份，高见琮扫一眼，就知道谈墨直接把给五皇子准备的聘礼挪了过来。
他将礼单按下，说：“聘礼都是小事，照着礼单上这份，母后殿中再出一倍就是。”
“足足一倍，还是小事？”
“像玻璃耳珰、玳瑁步摇、绿松石指环这些御赐之物，要多多送一些。”谢皇后思忖了一下：“玻璃、玳瑁什么的，都不值钱，我有一套点翠的金步摇，那手艺如今已失传了，是极稀罕的物件……”“那就一并添上。"高见琮倒是毫不客气。兰因将他所说一一记下，谢皇后又问：“"可还有什么要叮嘱的？”这回高见琮默了良久，转头铺开宣纸，提笔蘸墨，伏案写了几行字。“若我此去不回，麻烦母后替我陈情父皇，让王家姑娘另嫁了罢。"他将书信折好压在镇纸下，“有此书为凭。”
不要为他空等。
大
闺宁苑。
王濯坐在抄手游廊上，低头绞着帕子。
卧雪庐中遍植桃李杏花，都是清冷易折的短命之花，而这时候，她偏想看看后院长绿的青梧。
“姑娘可是在想七殿下？“雪时闲来无事打个珠珞玩，一手捏着青玉珠，边穿线边说，“这七殿下也不必急，姑娘还要服丧三年，三年时间，够他打三五个仗了……”
也未必回回都能活着回来。
雪时偷偷吐了吐舌头，心想跟着姑娘久了，自己也变得口无遮拦起来。七殿下必须回来！不然如何让她家姑娘扬眉吐气？“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只是……
故人相见，未免尴尬。
还不知这以后的日子如何过。
可如今不嫁也由不得她。为她的婚事，前前后后议了好几个人，最后都不欢而散，若是与七皇子再成不了，是真的要被满长安人指指点点了。王濯唉声叹气着，抬眼看到雪时在打珠珞，便向她讨要丝线和玉珠。“姑娘也爱玩这个？“雪时正愁那个结不好打。“我做别的不行，这个倒是拿手。”
王濯笑着接过去，将丝线缠在四根手指上，一手绕线，一手穿珠。她手指细长，丝线能缠许多圈，做得也快。雪时蹲在旁边看，约莫看出了一个柳叶的形状，便问道：“这是给七殿下的吗？”
“是，也不是。"王濯手里忙活着，还有空抬头看天，“军户家的女儿都会打这杨柳结，父亲兄长上战场，就送一个，劝他莫要恋战，早日回家。我既无兄长，父亲也不在身边，就拿这个去卖钱，那些没有妹妹的将士都从我这儿买。”她又笑道：“你不知道，从前我送人的珠珞，没有一千，也有一百。”雪时张了张嘴，瞠目结舌：“姑娘真是处处留情。”“说起来，我倒是送过一个人……
王濯看向不远处的海棠，动作慢下来。
“只是年岁太久，想不起来了。“她的目光变得渺远而空茫，“那是我唯一一个诚心想让他留下来的，可是别人都回来了，只有他…”再也没有回来看看我。
那是她六岁时送出去的东西，细细一数，至今已有四十余年。她实在是记不起那人的样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