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铜棺(十六)
九尾狐的尾巴原本是九条,可韩林溪见到美妇人变作狐身时,狐狸尾巴已经断了一条,变成了八尾。
断开的第一尾伤口新鲜,血液还稀稀落落地滴,转眼之间,不知从何处弹来的短刃又斩断四尾。
九尾狐仅剩四条尾巴,鲜血淋漓地耷拉着。短刃穿透九尾狐的身躯,将它的胸膛掏出一个空洞。美妇人安详地合上眼,像是陷入沉睡般,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死亡。韩林溪终于明白美妇人给她的违和感来自何处。美妇人的情绪太淡了,即使面对死亡,她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
…就好像一个垂垂老矣的人久缠病榻,在生命最后流逝的时间里想的不是如何活下去,而是一心求死。
美妇人在期待死亡。
为什么?韩林溪怔然,温热的狐血溅入她的眼底,蒙上一层看不真切的血雾。
“快跑!“有人从暗处现身,不由分说地拽住韩林溪。直到有人拉住韩林溪的手,她才想起自己见过这把杀死美妇人的短刃。短刃属于秦昭。在陪葬墓里,她看见秦昭曾使用过这把短刃。秦昭察觉到韩林溪的惊诧,冲她摇了摇头。韩林溪的手被秦昭拿了个柔软的面团贴住,紧接着,视野降低,她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新身体,发现她现在变成了一个巴掌大的面偶小人。而秦昭手中的面团则原地拉长,白软软的面团自动捏成韩林溪的模样,成了一个照着韩林溪模子捏出来的假人。
韩林溪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这一幕。这估计是秦昭的天赋能力,简直像是变戏法似的,面团捏成的人和韩林溪长得一模一样,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体型,分辨不出真假。秦昭左手一展,又变出两个面团,把其中一个捏成自己,另一个捏成路珈珈。
她使劲一吹,假人动起来,主动顶替真人的位置。假人们抱起地上的狐狸尸体就往反方向跑,替韩林溪她们引开商王。韩林溪蹑手蹑脚地戳了戳秦昭。她不太适应面团做的新身体,感觉身体软绵绵的,稍有不慎就会塌下去,她只好小步小步地挪,手足无措地瞧瞧秦昭。秦昭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她无比熟练地踮起脚,小幅度地蹭蹭往前跑。她向韩林溪挥了挥手,示意韩林溪别掉队。“等一一等一一我。”
面偶小龟四肢并用,慢吞吞地跟在两人后面。路珈珈很想走快点,但是他受了玄鸟诅咒的影响,移动速度大幅下降,说话也吞吞吐吐。走在队伍中间的韩林溪看不下去,手伸背后,捞了乌龟一把。她背着小乌龟,两条短腿来回狂舞,从后面追上秦昭,拉着她加速跑。秦昭被人带着跑了一路,脚上的面团都被路上石子磨掉小半。韩林溪脚步慢下来,她一面注视着和商王缠斗的假人,一面小心翼翼地藏到祭台背后。面偶小人体型很小,方便她躲在祭台的木腿旁,悄悄窥视周围的情况。
秦昭有些跟不上韩林溪,气喘吁吁地小声提醒:“面偶小人毕竞是面团做的,跑得太快的话,面团会被地上蹭掉一一”听到这话,韩林溪猛然一惊。她愣愣地瞧了瞧自己,扭头又看了看秦昭。她发现自己的身高缩水得厉害,原本三只一模一样的面偶小人,现在就属她最矮,还不到秦昭的肩膀。
韩林溪:……无法容忍。
她郁闷地把路珈珈放下,暗戳戳地挺直腰板。“你变的那些假人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吗?"韩林溪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她会越缩越小,那同样用面团捏成的假人会不会也出现问题?秦昭坦诚地点头。
韩林溪有股不好的预感。
只见假人逃到一座铜鼎背后,前腹被铜鼎凸起的花纹勾开,白花花的面团残留在铜鼎表面。假人们的身体瘪了至少三分之一,腹部开了个裂口。韩林溪眼神很好,把假人满肚子的白面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假人毫无察觉,依旧挺着漏风的肚腩上蹿下跳。
都穿帮成这样了,假人们还在尽职尽责地纠缠商王。也许是太黑的缘故,也可能是商王的狐狸脑袋不好使,它没觉得哪里不对。韩林溪对秦昭说:“差不多了,再折腾下去会露馅的。”秦昭控制着假人们调转方向,赶在它们的身体被磨光之前,操控假人们接二连三地跳进祭台前的火堆,成功毁尸灭迹。商王见状,周身的怒气卸了些。他不畏火焰,直接伸手探入火内,从中挑出一片甲骨。它低头看了眼甲骨上的纹路,将其扔入火中。登时,它转身折返,身前出现一层黑雾,径直走入雾中。
很快,黑雾消失,商王离开了。
和韩林溪上次在祭台见到的场面一样。
韩林溪还留意到,原本躺在地面的狐狸尸体也不见了,和商王一样被黑雾带走。
这就结束了?不是说要袭击叛军吗?现在是什么时间?韩林溪一连想到数个问题,急忙看腕表。
腕表显示,现在刚到第三日零点。就在刚刚黑雾出现的时候,今晚已经过去了。
“今夜夜袭叛军军营'到底是什么意思?"韩林溪喃喃自语。她没有看到任何战争,可是商王已经离开了,今夜除了“取甲骨"之外,商王什么事都没有干。“城墙!对了城墙!"韩林溪猛地意识到什么,看向墙头。就在她转来视线的这一刻,暗沉的血渍无声息地爬上旗帜,像是有人正挥着这面战旗杀进敌营。
随即,旗帜下忽然多出一颗头颅。头颅的主人死不瞑目,他眼里装满愤怒。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能感知到他被人活生生斩首的痛苦。秦昭看到这颗头颅,立刻想到了相关史料:“我认得他!史书有这人的画像。他原是一个诸侯王,因不满商王苛政而集结大军,愤然攻入都城。这场战役里,商王虽险胜,但也中了敌军毒计,命不久矣。就在商王死后第七日,这名诸侯王率军破开城门,另立新朝,在位三十载,寿终正寝,《帝王本纪》里有关于他的记载。”
韩林溪梳理了一遍线索,总结道:“这个人在真实的历史上是一代新君,也是灭商的大功臣。无论如何,这个人的脑袋绝不该出现在这儿。对商王来说,把叛军首领的首级挂在城墙下示众,这不仅是一种威慑,也是侮辱。”“这肯定是鬼做的,至于它这么做的理由……会不会是因为它觉得这个人是导致大商覆灭的罪魁祸首?”
秦昭赞同道:“我也觉得,但你刚才说′夜袭军营…”韩林溪沉声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忽略了某些信息。”“我亲耳听到商王在祭台对众人说了这句话,可结果,今夜已经过去,商王没去战场,而在祭台。可是叛军的头颅已经出现了,说明商王拟定的夜袭行动取得了胜利。”韩林溪一顿,她意识到自己走入了一个误区。“历史书上的这场战役,商王是亲自出征的吗?"韩林溪问。“是,商王正是在亲自出征时中了敌军的计谋,染上剧毒。”秦昭说。“那就对了。我想到了一个巨大的矛盾点,没有这个矛盾点,我还真想不到这一层。"韩林溪道。她让秦昭解除自己面偶小人的状态,直奔祭台前。那里摆着一簇火堆。火势正旺,将空气烧成膨胀上升的气流。韩林溪捡起一个长条状的铜器碎片,伸入火中拨弄一番。轻盈的一声脆响。
铜器与火中的硬物相撞。
韩林溪眼前一亮,她连忙扒出火里的东西。她没记错的话,这是一片甲骨,商王正是看到这片甲骨才离开的。甲骨刚从火中取出,通体滚烫,稍一触碰便是灼人难耐的痛感。可韩林溪太激动了,她迫不及待地想看清甲骨上的文字。甲骨中心浮出几道裂纹,扭曲繁复的纹路竞勾勒出字形一一“大吉。”
韩林溪问:“秦昭,如果你是商王,你在战前占卜时,会问上天什么?”秦昭顿了顿,说:“我会问今夜夜袭叛军军营的结果是好是坏。”韩林溪:“占卜的结果是大吉,看来商王打赢了这场仗。”“商王要亲自出征,可是它不去战场却来祭台占卜。商王是在看到占卜的结果后才离开的,也是在这之后,叛军首领的脑袋才出现在城墙,昭示商王得胜。”
韩林溪侧头问:“我再向你确认一下,既然副本是构建在污染源的记忆之上的,那么副本呈现的情形是有视角缺陷的对吧?”秦昭:“对。”
“我大概知道污染源是谁了,你呢?”
人没办法想像出自己从没见过的事情,为什么以占卜结果就能决定战事顺利?这实在是太草率了。韩林溪猜想,会不会是因为污染源不知道真实的战场是什么样?更有可能,污染源生前只参与过战前占卜,但最后大商覆灭的结果让它根本无法接受。
秦昭摇了摇头:“之前只有猜测,无法最终确定。”她抬头定定地注视韩林溪,说:“但听完你说这句话后,我知道污染源是谁了,我可以帮你解决它。”
韩林溪用手肘不轻不重地锤了下秦昭肩膀,笑道:“帮我?你不想拿第一么?老师们没准都听着呢,这么没志气?”秦昭缓缓笑了,也不否认:“是啊。”
“那我丑话说到前头,二中的必须垫底,我看不惯他们作风。”韩林溪不是很爱窥探人隐私的人,但秦昭对二中的态度很微妙,让她拿不定主意。
出乎意料的是,秦昭答应得干脆:“巧了,我也看不惯。”在韩林溪和秦昭推测污染源身份时,秦邵正用天赋能力祛除杜筱和海明珠的诅咒。
“我差点就杀死商王了。”秦邵愤愤不平地说,“要不是你们都中了诅咒,我们早就可以交卷了!”
海明珠刚脱离变成乌龟的阴影,就听到秦邵的埋怨,不由得冷哼一句:“不知道是谁被一具普普通通的尸体吓晕了。要不是因为某人出了岔子,我完全有时间解决诅咒。”
杜筱不希望看到队友内部矛盾,劝道:“现在不是说谁对谁错的时候,我们应该商量个办法解决商王。”
秦邵虽然冲动易怒,但他也明白杜筱说得对,遂不再争执。“还是和以前一样,杜筱实时探测周围情况,海明珠引诱商王出现,我负责击杀。”
海明珠见秦邵依旧把最危险的任务交给自己,本想呛他几句,转眼想到韩林溪,生生忍下去。
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被人威胁直至榨干全部精神力,还有韩林溪对她做的事情……屈辱至极!她恨不得把韩林溪永远踩在脚下,让她哭着跪着求自己原谅她。
杜筱的天赋能力不合适做诱饵,论攻击力,秦邵确实是最强的。综合来看,这种策略成功的机率最大,最有可能压过韩林溪,抢到第一。以往,他们就靠着这种策略轻松制服无数鬼怪,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海明珠这次听到秦邵的提议有些发慌。她脸色不太好,尽管她从头到尾都没见过韩材溪使用过能力,但她莫名有股不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