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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去(1 / 1)

第22章何去

熟悉的贺府后院猛地展现在眼前,用迷縠枝条控制阿芎定在原地的江海恍惚了一下,将伸展的迷縠枝都收了回去。

阿芎顿时没了支撑跌倒在松软的泥土上,怀中装着镇石的木盒子一起掉在地上,她手臂上的子弹擦伤因为传送慢慢渗出血来染红了外面缠着的纱布,随后隐隐从青白色的衣服中透出来。

她没了力气倒在地上时,江海才反应过来阿芎的状态有点差,将自己的枝条伸长卷着她的身体让她依靠在一旁的树干上,顺便将那个木盒子又放回了她的怀里。

青白色的纸锁链在一边扭了两圈,自顾自地将阿芎手臂上的脏污衣服划开,小心翼翼地把从白纱布里渗出来的血都吸了干净,变相地帮她止住了血。夜晚昏暗,贺府后院掌的灯都离此处很远瞧不清楚。直到云慢慢移开露出明亮的月光,江海才发现一件事。

不仅董习和李绯妤的尸体出现在贺府后院,就连他们的魂也一起被传送了过来。

两只刚刚离体的魂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上一刻还在炮火纷飞的办公楼而现在就出现在一处安全的地方,他们瞧着不远处自己的尸体怔了好久。江海瞧了一圈没有见到自己想找的魂,对着倚着树干、面色发白的阿芎问道:“那只冤……送我们回贺府的魂没一起回来吗?”这具身体本就虚弱万分,昨夜刚被子弹擦伤,连着一天被泥土灰尘沾染几近感染,如今刚从战火中心抽身、两天高强度的奔袭结束,阿芎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无力、头昏脑热。

她甚至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剩多少,选择在贯意中回答他的问题道:“不过一晚上,那栋楼周围的新魂必然不少,她定是带着那些魂去城北汇阵…“这才一晚上就几十只魂,那三年来积攒的夙气……“江海之前对于汇阵的夙气并没有多少数量概念,如今细思极恐,带着怀疑开口问道:"你怀里的那几块小镇石真的挡得住吗?”

阿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是长幸长乐的秘密。百余年前的冤屈他们并不在意,更何况今时今日的默默赴死,她没有立场宣之于众。李绯妤先从自己死后变成魂的懵懵状态中缓和过来,她不太适应自己的魂体,走了一段、飘了一截最后来到了阿芎的旁边。她刚想开口说话,不确定自己如今的状态对方是否能听到,犹犹豫豫地闭上了嘴。

阿芎瞧到了她纠结的模样,虚弱地在贯意中嘱咐江海道:“告诉她我可以看见魂,让她直言。”

江海将自己的迷縠枝条都收了回来,变回了那一枝荆棘,扫了一眼后面刚缓过劲的董习,在贺府后院朗声开口道:“阿芎能看见魂,我也能,你们两个若有什么想说的只管开口,我转述给她就是了。”李绯妤离得近也听得清,怔了一下后直直地看着脸色惨白的阿芎,笑着说道:“早知道你还能看到魂,那些话就留着死后与你讲进…”她的话还没讲完,一旁董习的魂直接飘了过来,激动地上下乱窜,最后直接给李绯妤鞠了一大躬,就差当众跪下磕头了。他的话语中难掩激动的意味,张口闭口都道:“恩人!宰了谷本,您就是东吾的大恩人!”

“我们兄弟几个未能完成的夙愿,多谢恩人成全!”江海没想到这个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边在贯意里翻译边瞧着李绯妤的表情也是不知所云,陡然想起来一件很奇怪的事。就在几刻之前,他还惊讶于杀死谷本的居然是他的老情人李绯妤。于是江海不明所以地开口问道:“不对啊……你怎么会杀了谷本呢?你们两个不是一伙的吗?”

“我们昨夜去红色舞厅,刚提一句谷本,就被你扫地出门了。”李绯妤的神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江海见她的表情不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我这张嘴纯是快,说的话你也不用在意……“不。"李绯妤打断了江海,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被云半遮住的月亮,继而开口说道:“我如今死了,这话也不算说不得了……更何况除了我们几个,便没有其他人听得到。”

“我的故事……并不算体面,各位听个乐呵。”李绯妤清了清嗓子,这般模样不像是任何一次盛大登场,更似在城东的树下切磋了几局象棋,便聊起自己的过往。

“我是在外打工赚钱贴补学费的时候遇到谷本的,他那时刚远渡而来,地位甚至连洋人自己的占区都不够进去。他说自己的国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听说东吾这里一年前刚被他的国家占了很好混,便来了此地,只是因为言语不通更加混不下去。”

“我当时学了些爱国之篇便益发唾弃强占侵略的不义之举,更加看不得洋人光明正大地在东吾行走,于是找了谷本不少麻烦。他对于麻烦事、麻烦人都怀抱一种麻木的感觉,他的态度反应让我感受不到我在报复,也就渐渐地懒得理他。”

“后来有一日我偶然发现,他的身上有不少伤疤,那让我觉得很奇怪,他可是洋人啊怎么会在侵略的地盘上惹出伤来?此后我便时不时地会关注他,终于发现他不仅会被东吾这里像我这样的人唾弃打骂,还会因此被洋人那边看不上眼、随意踹殴。″

李绯妤顿了一下,缓缓地叹了一口气道:“他若是愤怒、奋起反抗,因为固有偏见,我会觉得他仍然身怀暴虐本性,可他只是一味儿地隐忍不发,那些靴子抽在身上像是挠痒痒………这让我很是奇怪,便回去问了老师,老师闻言只叹战争带来的不止是杀戮,还有各种各样于阴沟里滋生的偏见。”“我们常在一个屋檐下干活,因为迟到,我与老板关系还不错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则会被打…有时候,在这么小的环境下,我会萌生出一些别的看法。比如说,在我们三个人之中,是否他才是被′侵略'方?是否他才算是可怜的那位?”

“可是我不允许他是,因为我的朋友、母亲皆死于三年前的那场攻城炮火中,他们被炸成了碎肉,我寻了很久也拼了好久才找到忙不过来的入殓师,恳求他百忙之中缝补我的母亲。谁让他生来便是洋人?谁让他生来便怀揣罪恶?”李绯妤仿佛有点喘不过来气,她也学着阿芎的模样靠在了树干上,一只手在自己的前胸顺着,才继续说道:“他麻木,难道我就不麻木吗?面对东吾城西南被划走当占区,面对时不时横征暴敛、勾结洋人的汉奸,面对时不时就死人的世风日下…我能做得也只有麻木。”

“我时而觉得他是要下油锅的罪人,时而觉得自己是将上十字架审判的恶人,时而又觉得我们两个不过是……生不逢时的可怜人。”“所以在冻得快要麻木的寒冬,两个来不及忏悔的人也会惺惺相惜到令人作呕。”

“每次不清醒的时候,我都会沉浸在美妙的梦中,他除了那身血脉也只是一个可怜人,为什么两个可怜人不能在肮脏血污下背着世俗结亲?清醒过来时,我又会甩自己几巴掌,问他凭什么、问自己凭什么……“这样急转直下的态度转变持续了很久,久到我们两个都快要变成疯子。结果有一天,他不疯了,他要拿上金条、踩上皮鞋、坐上家车坐镇占区,我从他的双眼里看不到往日的癫狂,只察觉到了侵略、占有、暴虐……他的血脉还是压过了一切。”

李绯妤顿了很久,才从那种撕扯的情绪中稍稍缓和了一点,她用手背挡了一下月光继而说道:“他带着东西,亲自到我家提亲。果不其然,父亲暴怒将东西都扔了出去,上了年纪的人气得手都止不住抖也要硬拿着大扫把将他推出去,父亲直接踏碎了我不清醒的梦,问我关于他的事,质问我学习都学进狗肚子里了?”

“我艰难地给他说,我想试试。试试……万一谷本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挫折,真的能洗退那些不干净的杂质,万一他真的选择以身入局守望和平,毕竞他自己也经由战争过了半辈子苦日子。可是我说出来的时候,自己根本不信,因为我看过他的眼睛,那不是一双可以热爱和平到改变东吾的眼睛。”“我不信他,但我跟他去了占区。事已至此,我不能逃避我的爱,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爱我。只是我们两个……像是两方对峙。他知道我了解了不少关于他做过的肮脏事,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他必须除掉我,就像下午围追堵截手我的那几个人一样。”

“我也知道,他会在某一天除掉我,我也会在那之前开枪杀了他。我不止在办公楼藏了枪……他混进占区多久,我就在那些他所管辖的地方藏了不下十把枪。或许,我比他更恶心、更奸诈、更险毒。或许,自从见到他那一刻起,我的脑海里就浮现了杀了他的念头。”

“不过结局是,我赢了。”

李绯妤陡然笑了起来,声音低低得不算刺耳,像是开在暗夜里的花霎时经历了盛开、衰败、枯萎。

她好似刚想起来来什么,遥遥一指一旁竖着的江海,低低地开口说道:“你问我昨夜为什么听到谷本就要赶你们走?”“因为我不想再有任何一个东吾人,死在他手上。”李绯妤说完后仰在树干上,表情平淡地抬头看月亮,惋惜地说道:“可惜的是,今晚还是有十几人被牵连至死。”

她猛地站起来,朝董习走了几步深深地鞠躬道:"抱歉。”董习怔了一下,猛地朝前走了几步虚扶了她一把,嘴上很快地回道:“您杀了谷本,即是我等恩人,何出此言?”

“不,我若是刚认识他时便将其扼杀于摇篮…“李绯妤摇着头开口,表情狰狞痛苦。

江海听不下去了直接开口打断道:“就算你很早就杀了他,也依然会有人作恶东吾,不会是谷本也会是别人。”

“而如今,你枪毙的是占区三把手,和他有关系的罪恶链也由此洗刷一遍,虽不干净也胜过原来,可比当年给人打杂工的穷洋人厉害多了。”李绯妤闻言,只沉默地朝江海行了一个小礼,算是报答他开解自己的恩情。四下无言,阿芎在贯意中嘱咐江海道:“问他们两个,自己的尸身如何处置?什么时候归去无底轮回桥?”

江海将阿芎的话转述给面前的两只魂,他们听后皆思索了半响。随后,李绯妤率先开口道:“尸身的事,我死前请求过她了,我之罪恶只管挫骨撒灰。至于什么时候离开…等亲自送了父亲的棺木入土便走。”阿芎听了江海在贯意里的转述后,对着李绯好的方向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董习,无声地询问他。

董习的魂飘回了自己的身体,指了指口袋里的某处凸起,认真地说道:“口袋里是朋友的琉璃珠子,若是可以能将我的身体也变成琉璃珠子吗…好像有点难。”

他傻气地挠了挠头,开口说道:“跟我一起去杀谷本的那些兄弟大概率会被扔去城东南乱葬场,你将我的尸体也扔过去便可。”“我倒是无所求,立刻就能天走……

“等等。"阿芎听到了江海的同步翻译后伸手打断他的话,拦了一下后虚弱地道:"将你的尸体变成琉璃珠比较难,如果是将它塞进琉璃珠,可行。”董习听到转述后,整个魂都兴奋了起来,他的双眼亮晶晶得堪比月亮,放下仇恨后回归了最原始的纯粹小孩子模样。他在一旁忙给阿芎行大礼,直到听到江海无奈地告诉他挡道了,才嘿嘿一笑让了开来。

事实上,江海只是想让他别磕头了,看起来有点奇怪。他有些担心阿芎的身体状况,在贯意中问道:“将尸体塞进琉璃珠,这件事不会对你的损耗很大吧?”

“你的脸色很差,不行的话等两天也可。”阿芎没有理他的话,兀自招来了纸锁链,在它的侧边用指腹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涌出渗入纸锁链的身上,最后凝集在一点,整条纸锁链顿时充当了沾了朱砂的毛笔。

它在贺府后院的泥土上,依据阿芎的指引来回勾勒,尖处的血也随着布阵低落,很快便设好了。

“将他的尸体抬过来。“阿芎在贯意中吩咐江海道。江海瞧她的脸色更差了,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舒展自己的枝干,卷着董习冰冷的身体放入了阵中心。

泥土里的阵感受到尸体的放入,缝隙中的血液开始流转,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要在土下画一个红色的光圈。那些光照耀到董习的尸体上,从边缘开始切割,一寸寸切成备粉后,血光大亮将其捏在一起,汇入了中心的琉璃珠子。阿芎瞧了一眼后在贯意中淡淡地对江海道:“你将珠子送去城东南吧,让长幸找个地方好生放着…”

“我?”

阿芎“嗯”了一声,对他招了招手,因为虚弱实际上就是动了两下手指头。江海又不能反驳什么,毕竟如今的场面除了他还真挑不出人来了。他心情复杂地以荆棘迷縠枝的状态滚到她面前,被她伸手叩了两下,变成了小纸人模栏江海刚要开口说什么,阿芎便似预料到了一样说道:“以后,你自己默想默念想要的形态,便可切换自如。”

江海踹了一下自己的腿,甩下一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认命地抱着泥土里琉璃珠走了,刚要朝着贺府后门的方向走去,转念一想她的虚弱身体,便先投了一趟贺府叫人,省得阿芎晕在自家后院。一旁的董习刚要走,陡然想起了他朋友的妻子,对阿芎说了半天才想起来江海不在没人翻译。

他着急地原地转圈圈,想了一下又觉得自己生前死后想管的事太过多,沉默了几刻想通了后便向阿芎深深地鞠了一躬,兀自去了无底轮回桥。李绯妤想了想,朝阿芎行了一礼,丢下自己的身体先行回家给父亲守棺去了。

她的尸体挫骨不急在今日,更何况阿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便将它先留在了一旁。

阿芎眼神一动,一旁的迷縠纸锁链便飞过来将她怀中的木盒子打开,尖利的锁链侧部在镇石上猛地划了一下,削铁如泥的纸锁链并没有砍下来一块,只留下了细小的划痕。

她皱了皱眉头,伸手用掌心在纸锁链的侧边抹了一下,霎时血液奔涌而出染红了青白色的迷毂纸锁链。

它从稍大一号的镇石上削下一截,塞进阿芎口袋里的那一刻,她虚弱又发烫的身子再也坚持不住,脑袋从树干上滑落、摔倒在泥土之上。被江海喊来的贺章管家一行人提着灯看到这幕时,心脏都骤停了半下,为首的几人扔了灯就跑过来,贺章指了一个身强体壮的人将她背了起来。正在此时,阿芎怀里的木盒子滚落在地,里面的几块镇石掉了出来。纸锁链立马飞了过来,将镇石都塞了回去封好,把木盒子卷起来推进了管家的怀里,并给他指了一个颜府方向。

纸锁链还嫌提示得不够,它指了指在别人背上昏迷的阿芎,又指了指颜府,示意他将木盒子给颜渚。

一旁的贺章不明所以,瞧了半响一拍大腿大骂道:“我就知道,姓颜的那小子欺负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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