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向嫣看着颜宛月的神色,慢慢地倒了一盏茶,状似不经心地说:“可我听闻九公主的生母不止是舞姬那么简单,似是惹恼了圣人,才被厌弃在冷宫,公主幼时,常被宫人随意苛责。”
颜宛月心底惊诧,不由抬眼,却见江向嫣弯着唇,“大周的皇子公主甚多,异姓王却只有一位,颜娘子如今有定北王府作倚仗,便是公主又怕什么?”说完后,江向嫣便起了身。
颜宛月心中尚有一丝飘忽之感,她随着江向嫣一同起身去迎白穗,只是那道纤弱窈窕的身影自朱墙转角初现时,她的心便又沉沉落入谷底。白穗那件杨妃色毛边斗篷下,亦是一件浅杏色云缎裙。同样的一抹杏色出现时,连江向嫣都难得地回头多看了一眼。颜宛月垂着眼,轻咬着下唇,忍不住攥紧了衣袖,明明是严冬大雪,她却只觉身处烈日下,众人目光皆化作炽火,一时间只觉得难堪至极。白穗自然也注意到了颜宛月,她只淡淡一瞥便收回目光。既然颜宛月在江家住处,相必顾听寒也在,她瞬间了然今日江向嫣要她前来的用意。
可她不愿同定北王府再有牵扯,因此令侍从将备好的谢礼取出,温声道:“蝉衣自北梁一路伴我回来,于我亦非普通侍女,此番多谢江小姐救治,”清婉的声音落入厅堂内,犹似檐下雪水泠泠。女子亭立于门栏处,身后飘雪皆化作漫天飞絮。颜宛月站在后面,听着江向嫣与白穗交谈,目光直直地落过去,心底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涩。
这并非她第一次与九公主碰面。
她也已非上次玉堂殿中她被江贵妃责打得狼狈不堪的模样,如今她已上了定北王府的玉碟,连一些命妇贵人都对她略有恭维。可再次照面,她却仿佛一下子又回到玉堂殿那个狭小的房间内。四处密不透光,地砖寒彻刺骨,她所有的侥幸都被按入淤泥之中,喘不过气。
而九公主娉婷而立,便那样遥遥看着她,神色平静,不起半分波澜。一如她此时平淡的目光。
待宫人将蝉衣接回来,白穗便开口同江向嫣告辞。只是刚行两步,便听见身后颜宛月忽然出声,“听闻王府诸多事宜从前皆是公主在打理,府内诸人提起公主亦是赞不绝口,不知闲暇时我可能去向公主请教一二?”
她说的突兀,众人的目光都落了过来,颜宛月咬紧了唇,只当未觉,视线盯着白穗看去。
她这番话看似在奉承,实则字字句句皆在告知白穗顾听寒将王府的管事权给了她。
白穗自然听懂了颜宛月的言下之意。
可彼之蜜糖,于她已如砒.霜,因此她停下脚步,反问道:“不知颜娘子欲以何名义来登永宁公主府的门?”
颜宛月听出她言语中的拒绝之意,只觉白穗是在当着众人给她难堪,她面色发白,勉力说道:“是我坏了公主与王爷的情谊,公主若是怨我也是应当。听见颜宛月的话,白穗反而一笑,她今日拒绝只是不想与定北王府再有牵扯,颜宛月却将此归结于她心中有怨。
“我为何怨你?"白穗侧眸,微微笑着,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没有你亦会有旁人,此事明明是三个人的事情,你为何将顾听寒摘出,自己揽下他的罪责,再理所应当地认为我要怨你?”
这一番话将颜宛月问得哑口无言,她顿了顿,牵强笑了一下,说:“公主说的是,我言语无状,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白穗却没再应声。
待她转身后,颜宛月才轻轻抬起视线。
果真不怨吗?她看着雪地中那抹弱不胜风般的姝丽身影,指尖掐得发白。离开了定北王府,九公主便只是一位无母族倚仗的庶出公主,赐府封邑无非是圣人看在她北梁为质两年给的虚名。
抛开虚名,九公主能凭靠的还有什么?
果真能不怨、不悔吗?
大
白穗回到寝殿之时,冬雪初停。
侍女请来御医前来给蝉衣重新上药包扎了一番,伤得虽不重,但这几日怕是行走困难。
待送走御医后,蝉衣满眼愧疚地说:“是奴婢大意,使殿下费心了。”“你安心养伤便好,这几日冬猎取消,行宫内也无甚要紧事。”白穗安抚着蝉衣,又遣了侍女来照看,见她欲言又止,便询问了一句,“可还有其他事?”
蝉衣眉心微蹙,慢慢说道:“昨夜奴婢是在内廷遇见的江家小姐,看方向,是从江贵妃寝殿出来,外臣住处离内廷甚远,奴婢总觉得江家小姐此番去寻贵妃应有要事。”
白穗不由想到了今晨弘文帝的召见,她思忖着,唤来小太监,嘱咐道:“去打听一下江贵妃昨晚可有离开寝殿。”安顿完蝉衣,白穗才回到寝殿。
昨日听她吩咐的侍女已将佩囊买了回来,许是怕她不满意,又多买了几个。白穗从中随手拿起一个,见流光锦上针脚细密,绣着簇簇幽兰,倒是难得的精美。
侍女见公主满意,笑着说道:“奴婢问过绣娘,这几件俱是独一无二的图样,殿下拿去送人再合适不过。”
白穗闻言更加满意了,她令侍女将其余的佩囊收好,唇角微抬。这么多,可以送好几次呢。
天色渐晚,雪色染上一层霞光,轩宇渐渐露出颜色。晚风轻摇着铃铎,行宫四下静谧。
书房内,空青正提着一只兔子,坐在自家公子对面思忖。“如此严冬雪天,九公主偏偏送来一只兔子让公子观赏。”云敛读着一卷书,淡淡瞥了一眼。
燕廷为她猎的兔子,她倒是有心,送来叫他观赏。空青将兔子放在案上,同它四目而对良久,忍不住道:“可我瞧着,这兔子除了格外肥硕些也无甚特别。”
他见云敛不语,又问道:“公子可还要观赏?”云敛侧眸看着那册被兔子啃坏的书卷,声线凉凉的,“叫她来把兔子带走。”
“哪有刚送来便退回去的?"空青连忙连兔子抱起,他顶着公子冷冷的视线,在书房内反复踱步。
脑中忽而灵光一现,一拍桌案,了然道:“我悟了,公子,九公主是想为您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