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一和三⑥
见凉赢愣神之态,卢氏不免垂首笑道,“不必如此惊讶,我找姑娘来不为虚情客套,只想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话落,她自边沿果盘上捏起一只青桔,面色容光渐显黯淡,“这人呐,坐而论道信口易来,对他人品头论足、数黑论黄可谓义正言辞。可一旦事临己身便不尽然,什么道理是非,全都顾不上了。”
凉赢静听不语。
卢氏又道,“世人皆知我身为一介女流却能执掌一族,年少便许于齐公,那时的我不过是个懵懂少女,只想着相夫教子,这一点直至我坐上国后之位、生下了伯诸依旧如此。毕竞放眼整个齐国,没有一个女子能够出我之右。”末了,卢氏握着青桔的手开始暗暗加力,眼中的酸涩也愈发强烈。听及此,凉赢方淡声轻笑,“直到卫姬夫人嫁与齐公,她的姿貌才情获得了齐公的宠幸,这就已然让国后您心生危机之感。若然仅仅止于此,或许也就没有后面的诸多波折了。关键在于,她为齐公生下了二公子仲晓,他与令郎年龄相差无几,天资却高过一筹。也就是因此,你才对卫姬母子渐渐心生敌意。”“你这不是挺清楚的么?”
卢氏黯然一笑,也不否认,“一切皆属实,最终令我下定决心要将她们铲除的,是司天监据天外落石所卜算的那句谶语。言及齐公的季子将来会登上君位,还能带领齐国称霸于诸侯。很明显,这个季子不是伯诸,恰好此时,卫姬腹中又有了孩子。自那以后,齐公对她的宠爱便与日俱增,甚至还亲去太庙祷告,祈求她腹中所诞之为男子。”
一想到流白的境遇,凉赢心中苦楚陡生,言辞也渐渐有些压不住了,“所以,您就打算趁着她尚未分娩之前,命人在琴弦上涂上剧毒,意图一口气除掉工姬及腹中的流白?”
提及此事,卢氏禁不住紧咬牙关,缓闭双目,“造化弄人,我也万未想到,那时卫姬已然开始教授仲晓习琴,恰逢那几日卫姬身子不适,仲晓便想要奏弦哄其开心,结.….”
凉赢面色铁青,无论卢氏眼下用多么逼不得已的口吻,也根本无法令她动容,“国后无端与民女说起这些往事,究竞有何用意?”卢氏道,“我查过你的底细,你自幼国破沦为奴,是舒雯为你解了奴籍叵复平民身份,你们之间早已超脱了一般的主仆关系。我看舒雯那孩子心境纯善、无欲无求不喜争斗,也十分中意,可却因为我没把儿子教好,让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未看上一眼,便与之一道去了。”
话落,卢氏起身对凉赢躬身致歉,“我本可以保护好她的。”一向高高在上的卢氏,竟然对凉赢躬身致歉,“作为母亲,我有失教之过;作为婆母,我未尽照料之责。如今死者已矣,作为她生前最为亲近之人,如娘心;中的苦楚与怨怼,我感同身受,在此郑重赔罪。”卢氏能有此举,若是毫不动容也未免太过铁石心肠。可于凉赢而言,也不过是转瞬之事。
“其二呢?”
凉赢右手暗缩于袖,以免方才紧攥拳状的僵硬感为卢氏缩察觉。抬首见凉赢似乎并未有所动容,卢氏眉目一紧,虽觉时机不佳,也认拖延于己不利,索性直言,“如今舒雯公主芳魂已逝,我知姑娘与流白走得很近,不知两位是什么关系?”
凉赢面目如常,不答反问,“敢问这与国后有何相干?”卢氏轻笑,“在听了姑娘的答案之后,本后将决定是否要说出第二个目的。”
略略沉吟,凉赢遂即笑道,“我肯说只怕国后未必肯信。民女与四公子确是相识,但也仅仅止于相识,没有更深的关系。”“如此便好。”
卢氏轻轻搁下手中的青桔,正目凝视凉赢,“本后就开门见山了,我希望你能够到伯诸的身边来。”
“什么?“凉赢双眉紧蹙之余,不禁发笑,“民女可有听错?”“你未听错,本后也未说错。”
卢氏道,“打从北杏之会起,我便觉着你非同一般。若非有你在,只怕舒雯还未踏进临淄城就已遭不测。你这份眼界与心思丝毫不逊色于文昭,故此我希望你能留在伯诸的身边,正室夫人虽说不及,但侧室我还是可以安排的。”凉赢摇头苦笑,“让我服侍令郎?民女岂敢?”“先不忙推拒,"卢氏大致也料到凉赢不会立刻首肯,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又道,“我会给你开一个很优厚的条件。只要你能为伯诸生下男嗣,好好替我看住伯诸,本后在此可以保证,他便是将来的肆君之选,虽说只能认正室夫人做母亲,但凭你的聪慧,想必调教出来的孩子也不会逊色,将来能眼看着他继承大位,不也是一种成就么?”
一时之间,凉赢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只见她展直双臂左右撑着案面,缓缓起身,“未曾想国后连我的将来都考虑到了,真是煞费苦心。不过这看起来我更像是一个奶娘,替你管儿子还得帮你教孙子?”
卢氏面色微微煞白,“这难道不好么?毕竟以你一介平民之身,能够当成齐国未来储君的侧室,这可是寻常女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这话倒也没错,应了那句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俗语了。”凉赢稍稍抬头与卢氏四目相对,“只是民女有一事不明,国后追随齐公多年,所经历大惊大险远胜于我,资历与才智也令我难望项背。既然如此,为何您辛苦调教出来的宝贝儿子应当资质过人才是,根本无需忌惮余下两位公子的挑战。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把我捧上来呢?”
此刻卢氏面色已然铁青,嘴角也时不时微微抽动,“本后只是不想一枚碧玉就此落入泥淖之中罢了,你是可塑之才,别浪费了上天赋予你的资质。”凉赢却不以为意,“承蒙国后错爱,倒不如说您之所以特地为民女开出这样的条件,恰恰是担心我会靠近公子流白所做的事,所以才想先下手为强,将我从流白的身边拉开。”
“闲话就说到这儿,"卢氏双目一细,凶芒渐露,“现在,本后唯一想听的,是你的答复。”
凉赢笑问,“若是民女不答应,国后意欲何为?”卢氏立答,“杀你。”
“还真是单刀直入。”
厅内溢满了卢氏周身弥散的杀气,凉赢环顾门外并无嘈杂,却见卢氏已然抬手拔下了插在整只烧鸡上的餐刀,缓缓腾身而起。“方才姑娘之言,应当不是你的最后态度吧?”眼前不断逼近自己的凛凛杀气,凉赢压抑不住乱跳的心好似不断膨胀,意图撞破胸口而出。
“卢氏麾下灭蒙营名列齐国四大战力,国后出身将门,看来对付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一人足矣了。”
卢氏绕过方案,一步一步往凉赢身前而近,“本后给过你选择,也实在不想把你如何,本来今日宴后我们本可成为一家人,不过既然你不识抬举,今日也就留你不得了。”
凉赢侧眉扫向门外,目测自己冲出门外的步数。几乎顺着她视线转向的同时,卢氏手中的餐刀已然飞钉在了门框上,使得她几近要迈出的左脚不得不撤步而回。
“我真是搞不懂,明明你可以虚以委蛇假装答应,至少今天还可以全须全引的离开。”
卢氏走至门前,再度抬手将餐刀拔下,冷目瞟向了凉赢,“就这么急着往死路里走?”
凉赢强行按压内心的慌惧,咧嘴笑应,“既然被国后你给盯上了,这一天也是早晚得事罢了,没什么不同。”
“原来如此。”
余音未落,卢氏便反握餐刀,往凉赢面前逼近,“那真是太可惜了。”偏这时,门外掌内事急报,“启禀国后,齐公遣竖监前来传诏。”回想上次流白从自己刀刃下逃生之景,卢氏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急声打发道,“请他在前院稍后,本后稍后前往。”可掌内事却一脸难色,“竖监前来,正是为了那姑娘。”“什么?”
卢氏扭头看向门外,厉声追问,“国君如何知晓她在这里?”回看掌内事亦是满脸茫然、不知所措,卢氏心想自己明明是趁着流白与叔纠一道被齐公单独留下,这才果断派人将凉赢接过来。可没曾想还是走漏了风声。
不等凉赢稍缓一口气,唯见卢氏眼中杀气未散,她冷呵一声,对掌内事吩咐道,“你去转告竖监,就说此女胆大妄为,意图行刺本后,已被当场处置了,容后我亲自去向齐公解释。”
“这人还好端端的活着,如何就说已经处置了?”掌内事正欲应命回身,昂首却惊见流白立于飞檐之上。一时之间莫说是他,就连卢氏也愕目到说不出话来,悄然收刀入袖之余,快步行至槛外,冲着流白便高声斥责,“这淑苑乃是国后居所,公子如此行径未免太过失礼了吧?”
“国后所言不错。”
流白飞身轻盈落脚于院,躬身对着卢氏行礼赔罪,“流白无心冒犯,还请见谅。”
抬手隔着卢氏看向被堵在溢芳厅内的凉赢安然无恙,他随即笑道,“只是听闻我的人不懂礼数,对国后多有冲撞,心实难安。若然凉赢有任何不是,流白愿在此代为赔礼,还望国后母亲息怒,对她网开一面。”“你的人?”
卢氏冷笑一声,“方才她可是当着我的面,亲口说自己和你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这话又如何说?”
流白倒也不惊,从容应道,“这丫头自外邦而入屡受惊吓,早已性软怯胆,国后您威严甚重,她只怕是吓得连整句利索话都说不清了,不当场失禁已是万幸,还请莫要与她计较。”
话落,流白不忘对凉赢轻声斥问,“还不快出来向国后赔罪。”凉赢趁势快步跑向门口,却被卢氏单臂拦下,“且慢!我身为卢氏族领,又为齐国之后,如今莫非连处置一个贱婢的资格都没有了?四公子你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都是一家人,有话但可好声言语,何必如此恶声恶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