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长者与幼者
事实证明,曼是有说那种话的底气的。
虽然法学并非他的主营学科，手持执业证书临时上岗的曼，也体现出了不逊色于同行的严谨与职业性。
当然，他的成功也一定程度上，依托于海莉亚的无暇档案，以及本人都没认识到的优秀风评。
海莉亚的背调堪称无可挑剔,评语里全是赞誉之词。成绩优异，待人礼貌。哪怕是最开始担忧她的社交的福利院老师，也在后续的记录里欣慰地感慨，这位聪颖安静的孩子，成功收获了属于她自己的友谊。考核一路绿灯，提前批次的二级研究员的工作履历更是一片璀璨，能在实习期越位晋升,她本人甚至在宇宙科学技术局的论坛里有独立词条。当然，更重要的佐证，是她的一作论文数和已经投入使用的各项作品。在看到厚度明显超标的各项资料的时候，曼短暂地感慨了一下，恐怕专业从事这项工作的辩护人，也很难遇到，比这更富裕的仗了。海莉亚的年龄区间属于未成年；她的行动目的是为了协助原生居民抵抗外来侵略；她本人不具备战斗序列的职能，在无法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她的行为界定更偏向于紧急避险。
更重要的是，本人及时醒悟终止、挽回了事态发展，事后第一时间提交相关报告，满足包括自首在内的各项从轻，并且有包括多项人证物证在内的相关凭证最后，集齐了未成年、社会危害性小、过失犯等要素的海莉亚，得到的判决是非常具备光之国特色的惩罚一-长达四百三十五年的社区劳动服务，以及期间的，禁止无故靠近低等级文明星球的限制令。对于无特殊情况常年驻守光之国的科研员来说，后一条基本算搭头。目前，海莉亚是所有触犯《涉外文明适用法》中判决最轻一位，而这项记录可能会保持很久。
“这个结果比我预想中要轻很多，真是非常感谢您，曼先生。”在走出审判厅，表达了对曼的感谢的下一刻，海莉亚在转角处遇到了，巧得像是在专门等待她的，英仙座星云支部长。“今天的这场判决，和辩护的关系不大，孩子。”这位红族战士，非常符合主流对他的职位和种族的印象，但是身为一位星云支部长，他是不该在审判庭大厅这个场所，说出这种话的：“实际上，再往前推几万年，你今天甚至不该站在这里，而应该去表彰台。”在曼反应过来之前，海莉亚上前了一步。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但是《涉外文明适用法》在一万四千年前左右，就通过了投票表决，作为正式法案进行应用了。”在这个距离，海莉亚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侧腹上的伤痕、肩甲上的划痕，与计时器旁穿刺性大型创口的残存痕迹。
这种伤势，应该至少在银十字重症监护室走了好几个来回，其中甚至有几次会感受到等离子火花塔的感召。
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士。
虽然光之生命体在成年后就会迎来漫长的壮年期，单从外表基本无法分辨出他们的年龄区间。
但是面前这位，无疑是真正的长者。
别说海莉亚了，他喊曼是孩子都绰绰有余。海莉亚的态度更加恭敬，但她仍旧坚持出言：“虽然我仍旧会接受触犯法律的后果，但是如果没有曼先生坚持为我辩论，我的惩罚会重很多。”客观而言，确实有概率会这样，毕竞海莉亚原本打算当庭表示不悔罪来着。曼看向站在自己侧前方，脊背挺直，出言辩驳的海莉亚，在思索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维护自己。
这种场景，对于曼来说，真的是久违了。
作为家庭中的二哥，在度过了家庭变故的镇痛期之后，曼很快就树立起自己的形象，他的年龄仅次于佐菲之后。
而他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则丝毫不逊色于自己那在庞大压力之下，硬撑起一片天的大哥。
奥特之父和奥特之母，不仅仅是他们的父母，更是光之国众多生命的领袖。在这种情况下，过来给曼开家长会的，基本是佐菲。这种场景其实算不上奇怪，不如说，在历经战乱、重组家庭遍地开花的光之国，长姐长兄代行母职父职，是非常普遍的时代特色。而在佐菲迈入宇宙警备队，以某种意义上过于年轻的年龄戴上了红色的披风之后，最后一个有空来参加曼的家长会的人，也被公事的漩涡吞下去了。而家中的年龄差距，就决定了，曼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都是负责担当维护弟弟，教导学生，保护队员，承担责任的那个人。这种被挡在身后的感觉，怎么说呢，对曼来说，真的是非常久违的事情了，当下，他甚至觉得有点新奇。
虽然这个表情非常的不合时宜，而容易让人误解，但是，曼在感动之余，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这不是指他对海莉亚的行为有什么异议，或者说他觉得，当下正在维护自己的少年人，有什么可以被取笑的地方。
只是，海莉亚面对这种本质上是在给她抱不平的话语，第一反应是上敬称和非常正式得维护自己的辩护律师曼，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微笑的事情。实际上，他也从对面的星云支部长的脸上看出了，一闪而逝的、带着欣赏意味的神色。
海莉亚的表情行为学，显然没有这两位成年人学得好。而且，在她的认识里，等价交换，平等互助的排序，远在还没适应的长者护幼之前。
曼是作为她的朋友、搭档的兄长，接受委托，前来为她辩护的。在海莉亚接受了曼的好意，并且确实得到了好的结果的当下，她理应对英仙座星云支部长的话语进行反驳。
海莉亚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属于维护，她认为这是最基础的对等行为，是可以追溯到她在原生地时期，就确立下来的基础认识。接受什么，就当回以什么。
看着面前表情严肃，态度认真的年轻人，英仙座星云支部长，回以了同等的态度。
红族的战士上前一步，面向曼的方向，语气郑重：“抱歉，我不该随意低估你的工作能力。”
在获得曼的回应之后，支部长侧过身，半弯下腰，抬手拍向了海莉亚的肩膀。
在察觉到对方条件反射性的闪躲动作之后，差点拍空的英仙座支部长，露出了掩藏不住的笑意。
他变换手势，将手臂下移到海莉亚的面前，改拍为握：“你好，海莉亚，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代表英仙座星云支部，过来感谢你协助我们铲除了编号U+263、”
说到一半，英仙座星云支部长的话语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随即以游刃有余的态度滑了过去：.…生物性危害宇宙人群体，为维护辖区稳定，宇宙生态与和平做出了贡献。”
实际上，他现在的行为也属于，青少年心理健康引导的一环。今天的这个案例，在审判庭开启之前，内部就已经进行了多次讨论。如果排除越位科技的因素，海莉亚的一切行为都属于能进行外宣等级的标准行为，她上交的物证，可还有科考团随身记录仪。战场应变性强，行动干脆果断，对敌稳中求胜，外交表现也非常优秀，或者说某种意义上过于优秀了，才踩到了法律的线。《涉外文明适用法》是很严肃的问题，那《宇宙紧急情况处理细则》不也有紧急避险相关的条例吗？
法律判决的辩论持续进行，而无论是主张倾向为哪方的光之生命体，都有一个基础的共识：机关失职难辞其咎，人文关怀势在必行。实际上，在海莉亚的任务报告书发出去之后，哪怕是在时间紧迫、赶制生态舱室的紧急外派任务中。
身为二级研究员的她，也一度接到了定点投送、开头是诚挚致歉，内容为委婉建议工作暂停，先进行心理疏导的文书。相关机构的工作人员，在看到海莉亚的报告书之后，直接雷达连成一片了。要素过于齐全，非常残酷的事实：一位未成年的非战斗序列，在通讯断联的情况下，进行了游击剿灭敌人，独自维护自己和原住民的生命安全的战斗行为哪怕是面对再穷凶极恶的敌人，光之生命体天生的悲悯和普遍的高道德，也会在做出夺取生命的决定之后，感到本能的痛苦。同等年纪的警备队预备成员还在特训呢，这边直接实习期研究员，科考中途遭遇战了。
其实英仙星云支部长的话也有一定的可信度，只要海莉亚不当庭说出危险言论，换了谁来辩论，结局都会是社会劳动和禁止令，不过是年份的区别。与此同时，海莉亚应当得到，作为维护宇宙平衡的战士，与身为被保护者的感谢与致歉。
“您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海莉亚直视着长者的眼灯，试探性地伸出了手，触碰上了那张温热而宽大的手掌。
恍惚间，她觉得这个场景自己似乎应该早已经历过。在莫名的怪异情绪中，海莉亚近乎本能地回答：“我只是恰好处于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然后做了符合我的责任和身份的事，各司其职，各安其分。“说得好，不愧是成功之作，连信念都如此的完美无缺。”面容模糊的人赞叹出声，他手中举起的徽章，就如同和男人胸前的那些同类一样，一同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辉。他伸出了手，作势欲握，那些冰冷的光芒逐渐凑近，近乎充斥了她的视野：“各司其职，各安其分，我们的社会因而繁荣稳定一-」“呜、啊！？”
猝不及防，海莉亚本能地发出了一声细小的惊呼。海莉亚迅速松手准备后撤，差点因为受力不均，在光滑可鉴的等离子晶板上踩空。
她抬起头，用一种茫然而震惊的眼神，看向突然抬手，直接给她弹了一个脑袋崩的英仙座星云支部长。
“这才像这个年纪的人该有样子嘛，你这孩子才多大点啊，就开始说这种官方的话了。”
身为做出不稳重行为的成年人，英仙座星云支部长看着面前的海莉亚，在确定她站稳了之后，才松开了手。
他重新站直身体：“真是，吓我一跳，我刚还以为看着佐菲那小子了呢。”快步上前，抬手虚护在海莉亚的后背，预备接住她的曼，闻言笑了笑。随即在对面人的注视下，曼不动声色的改变姿势，手臂自然下垂，轻轻虚搭在海莉亚的肩头。
虽然曼的站位还是在海莉亚的后侧，但是这显眼到不行的庇护姿势，传达出的意思非常直白。
英仙座星云支部长摆了摆手，深知这家护短行为的他，会意地后撤了半步，示意自己没有欺负小孩的想法。
“抱歉啦小姑娘，我本来是过来鼓励你一下的，不过这活我估计是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