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流和盛棠同时抬头。
陈亦驰推开门,探身进来,“收拾好了,你们下来不?”盛棠拎起包,挽着姜流起身,“正准备下去呢。”陈亦驰很顺手地接过盛棠的背包,刚拿到手上,就发牢骚,“你装砖头啊,这么重。”
盛棠撇嘴回,“用来敲你脑袋,怎样?”
吵吵闹闹地走到楼梯口,盛棠才发现姜泥安静得不正常,于是轻声叫她,也没得到回应,姜浇似乎在走神。
“流流?“盛棠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要下楼梯了,小心看路。”姜流这才如梦初醒,抱歉地笑笑,“那个…我去那边露台透透气,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她现在心乱如麻,突然很害怕见到闻执。
是因为不忍,还是因为退缩?
或许兼有之,就像盛棠说的,大人的世界里,情绪总是复杂的。“哦哦,好。"盛棠一愣,先答应了,意识到她心情似乎不佳,很讲义气地拍胸脯,“我陪你…”
话刚开口,盛棠整个人就被陈亦驰扯走,动作太快,姜浇根本没听清盛棠要说什么,只看到两人拉拉扯扯走远,直到陈亦驰在盛棠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盛棠才安静下来,有些担忧地朝她望过来一眼。姜流对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转过身,双手放进上衣口袋,慢吞吞迈步过去。
别墅很大,好像过了很久,才走到露台入口。姜流习惯性地先往里看一眼,然后愣在原地。远处,太阳落至地平线以下,天空被模糊地分割成蓝与橙。美得像一幅画。
闻执就站在这幅画前,身影像道化不开的乌黑浓墨,胳膊随意搭在栏杆上,另只手垂在身侧,指间燃着一支烟。
忽明忽暗的火光。
是他身上的唯一亮色。
姜流那时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背影也会蕴着愁。她不自觉后退一步,肩膀擦过门侧的风铃。很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微不可闻。
可闻执实在是一个很敏锐的人,他回过头,将她的身影拢入视线。“姜流?"他哑声,些许意外。
姜浇攥紧手心,走上前。
闻执将烟按灭,又抬手,把烟碟拖到不起眼的角落。姜流还是看过去了一眼,烟头几乎铺满碟面,烟灰都续得长长的,他似乎没怎么抽,只是一支接一支燃着,然后又按熄。看着她自以为隐蔽地观察烟碟,闻执无声地笑一下。姜流这个人,真的很好玩。
可很快,他就觉得吃味起来,于是不动声色侧了侧身。烟碟被挡住,姜浇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闻执的目光正牢牢笼在自己身上,她垂下眼,不知道该看哪里好。
闻执轻笑一声,收回视线,重新面向露台,“风景很漂亮。”姜流也看过去,低低嗯一声。
她胳膊支在栏杆上,微风迎面而来,吹起碎发。不知过去多久,心也跟着静下来。
望着天边逐渐消失的一抹橙,姜流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沈安然将那么小的闻执搂紧怀里时,真的是既心疼又欣慰的吗?可姜浇现在却觉得,或许在那一刻,她宁愿自己的孩子不那么完美,不那么懂事,那么多为人称道的优秀品质都不重要,她只想要他平安健康。的确,人的情绪是复杂的,它们或许可以同时存在,可在某一时刻,一定会是其中一种稳稳占据上风。
而这无法忽视的一种,是如何走向下一步的最好指引。那么之于她呢,关于闻执的复杂情绪,究竞该如何辨明。或许无关不忍,也不该是退缩,而更应该是别的什么。那抹橙终于无影无踪,眼前是大片纯粹洁净的蓝。姜流无暇思考,只突兀地想一一她好喜欢好喜欢闻执。她一怔,而后弯了唇。
原来,她早就找到答案了啊。
闻执在这时开口,干净而清润的声线,“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不知是不是错觉,姜流觉得他尾音在发颤。她正要开口,闻执放在栏杆平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人,按下接听,低声应几句。挂断电话,闻执笑说,“走了,喊我们下楼。”说着,他转过身,就要离开,好像他刚才什么都没说过,她也什么都不曾听见。
刚走出去一步,衣袖便被扯住。
闻执脚步顿住,先看向攥着他衣袖的手指,再是用力到泛白的指尖,视线一寸一寸上移,最后停在姜流脸上,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神情。女孩眉头微蹙着,眼睛睁圆,不再有局促的躲闪,而是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嗔怪,有委屈,还有一些,他看不太分明的东西。“我又没说不回答,你为什么不听就走。“她问他,是有一点点埋怨的语气。从没听过她这么不客气地跟自己说话,闻执先是觉得新奇,然后便是汹涌而来的满足感,将他砸得晕晕乎乎的。
他知道,这是他终于被划进姜浇自己人范围里的证明。“好好,是我错。"明明在认错,闻执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语调,导致它甜腻得快要滴出蜜来,意识到这样很没诚意,他清清嗓,努力冷酷一下,“你问。姜流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似乎在做心理建设。闻执在这段很漫长的几秒钟里,猛地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在等待怎样一个答案。
她会介意吗?她会困扰吗?然后,她会推开他吗?他又紧张起来。
比连续点十几支烟,却心烦意乱到无法抽下去的方才更甚。终于,姜流有了动作。
闻执屏住呼吸。
她却只是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然后抬手,轻轻抚上他的左臂,“这里,还疼吗?″
闻执愣住一瞬,微微挑眉,等待她继续讲下去。姜泥笑着摇摇头,认真说,“这就是我的问题啊,问完了。”话音刚落,她便跌进一个像棉花糖一样的怀抱。难得穿了件软蓬蓬棉服的闻执,抱她抱得好紧。姜流忍不住笑起来,仰着下巴,手指戳戳他后背,“…我要喘不过气啦。”闻执当了真,立马放开她,弯下腰,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想要确认她有没有事,隐隐有些手足无措。
这么好骗的闻执。
好少见的。
姜流心都软成一团,张开手臂,重新抱住他。闻执这才反应过来,轻轻揽住怀里的人,语气里纵容意味明显,“骗我的啊。”
姜流点头,把脸侧埋进他棉服里,笑声听起来闷闷的。闻执也跟着笑,抬手去揉她后脑勺。
姜流也不躲,慢慢地甚至觉得舒服,便无意识把脑袋靠向他掌心。闻执发现她在做什么后,低低地笑,“你是小猫哦?”姜流害臊起来,不说话,只摇摇头。
闻执又笑一声,手上动作没停,只是变成了更轻柔的抚摸。姜流舒服得几乎要升起睡意,时间变得很慢很慢,好像只要她和闻执在一起,就是置身于这世界最安全的一隅。
而后,她听见闻执轻声开口。
“都过去了。"他说。
姜流稍怔一瞬,才明白过来,他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她吸了下鼻子,用力点点头,然后学着他的样子,也将怀抱收得紧紧地。“嗯,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