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她预料,前来开门的男人人高马大,一脸凶相,约莫正在厨房备菜,提着一把菜刀就出来了。
粼《刀光反射到视网膜,随越惊怔更甚,下意识往顾泽身后躲。顾政也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她,一句“这位是”脱口而出。不待任何人给他介绍,他瞅见她和顾泽十指相扣的动作,立即明了。顾政对川剧一窍不通,此时此刻却深谙其变脸诀窍,提刀砍人一样强悍的气场转瞬收敛,转为不知所措。
“是随越吧?快请进快请进。"顾政大改语音语调,慌慌张张侧过身,让出一条路。
贺华敏退了一步,示意随越和顾泽进去。
小情侣走在前面,顾政凑到贺华敏身侧,小声责怪:“未来儿媳妇要登门,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心心理准备啊。”贺华敏瞧着他快要皱成苦瓜的面色,憋不住乐。她故意不提前说,一是最受不了表面功夫那一套,他们家是什么样,就想让随越看见是什么样。
反正她自认家里还算拿得出手,昨晚回来以后打扫过卫生,不需要再特意收整。
二便是想杀顾政一个措手不及,看他突然见到未来儿媳妇会作何反应。顾政果然没让她失望,神态变化一秒一个,好不夸张搞笑,叫人应接不暇。贺华敏不遮掩地取笑,高声对随越和顾泽说:“快,抓紧时间欣赏,顾大教授这幅表情可不常见。”
被明晃晃打趣的顾政惊愕不已,夸张地张大嘴巴,绝对能塞下一只鸡蛋。随越瞄了一眼,侧过脸去,偷摸摸露出了笑。就连向来和顾政针尖对麦芒的顾泽都多看他两下,嘴角极轻地动了动。如此以三对一的不公平局面,叫顾政不知所措,哪怕他常年在外面当考察领队,再任性难搞的手下都能游刃有余地拿捏。他提着菜刀,慌慌张张回厨房做饭。
没等太久,被浓郁菜香勾引着前往餐厅,随越望向桌上整齐摆放的菜盘,由不得被东北菜的分量震惊到。
卖相颇好的六菜一汤无不是加大号的,实打实的量大管饱。贺华敏还说:“没做什么菜,越越你凑合吃哈,下顿想吃啥,你和我说,别客气,随便点。”
“和你说有啥用?“顾政拆她的台,“你会做?”贺华敏白他一眼:“我会叫你做啊。”
顾政脱掉围裙,鼻腔溢出一声冷呵:“就会使唤我。”“我可以出去使唤别人,比你年轻帅气的弟弟海了去了。“贺华敏不避讳地说。
顾政怒急:“你敢!”
听着他们拌嘴,随越绷成笔直线条,快要绷坏了的神经松弛下来,弓下腰,低低和一旁的顾泽说:“你家的氛围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唉。”“你想象的是什么样?“顾泽给她碗里放了一块顾政引以为傲的锅包肉。随越夹起来放进嘴里,酸甜酥脆,很是合她口味。她嘟嘟囔囔地回:“我以为你家挺闷的。”顾泽掀起眼帘瞟一下即将搭台子唱相声的父母,想到从前他们一家三口单独吃饭时,因为他的爱答不理,氛围确实像是置身在一个无限扩容的冰柜,凉意森森。
“那是因为你来了。"顾泽浅声说。
随越双瞳一亮,喜滋滋地说:“感谢我吧。”“嗯,感谢你。"顾泽说着腿就靠了过去,不老实地磨蹭。随越一惊,慌张瞟向对面的顾政和贺华敏,踩了他一脚再避开。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纷纷放下碗筷,贺华敏直接上脚,踹了一下顾泽的凳子,安排道:“洗碗去。”
“知道。"顾泽起身收拾碗筷。
随越觉得自己不能只干饭不做事,跟着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洗吧。”“你洗什么?我们老顾家就没有女孩子干家务活的规矩,你不能一来就破坏了哈。"贺华敏绕过餐桌,拉住随越跃跃欲试的手,要把她往客厅沙发带。顾泽三下五除二地重叠好几只碗,不放心地回头望,提醒贺华敏:“别欺负我对象。”
贺华敏重重“啧"了一声。
随越耳根子发烫,示意他有些话可以不说。“我疼她还不及。“贺华敏挽起随越胳膊,快步走去了沙发。贺华敏又推来一大堆坚果零食和时令水果,随越被几盘大菜撑得挺饱,象征性吃了一个砂糖橘。
她们闲聊家常,随越很快注意到前方电视柜旁边摆放着一张全家福。她多盯了两眼,贺华敏直接去拿了过来,塞她手里仔细看。“这是臭小子五岁那年拍的。"贺华敏笑着说。照片拍摄地约莫是公园一类的地方,贺华敏和顾政照顾小顾泽的身高,双双蹲在前面,小顾泽则站在两人中间偏后的位置,肉乎乎的手臂搭去父母肩上,笑意灿烂,见牙不见眼。
随越反反复复看这只小奶娃,她可从来没有见过顾泽笑得如此烂漫,无所顾忌的纯真无邪。
他那时的皮肤不像现在是小麦色,白皙透亮,吹弹可破,脸上还有显而易见的婴儿肥,可爱得让人手痒,想要隔空去捏。望向被相纸定格的小孩,贺华敏神色也慢慢柔和,话里话外掺杂几丝动容:“这是我们家目前为止拍的最后一张全家福,拍完没多久我和他爸就开始去外面忙了,一家人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随越一瞬不瞬注视照片,神情悄无声息变了变。哪怕早就有所了解,她还是无法想象那般小的孩子,是怎样一次次面对父母三更半夜的不告而别,一觉醒来会恐惧到何种程度。她五六岁的时候,可是半夜梦醒就要哭着找爸爸妈妈。贺华敏瞥了眼厨房的方向,一致高亢的嗓门低下去:“我知道他还在怪我们,我们的确是一对很不称职的父母,当年也没考虑那么多,想着他是一个男孩子,吃点苦没什么,早早自力更生对他更好。”她语音语调愈发低沉,缓口气,叹息道:“你别瞧他现在这幅拽得二五八万的臭脾气,小时候可腼腆,可斯文粘人了,很喜欢钻我们被窝贴着我睡,后面突然有一天,他不和我们亲了,我们提前告诉他要回来,他还会躲出去。”随越指尖去触相纸上的小奶娃,胸腔像是历经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山体滑坡,酸涩的堰塞湖堵得满满当当。
顾泽洗好碗,擦干净双手出来时,她第一时间跑去他身侧,去勾他小拇指。顾泽愣了下,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随越也顾不上贺华敏和顾政是不是偷偷摸摸在打量他们,轻轻地问:“我想去你房间看看,可以吗?”
顾泽不明原因,却毫不犹豫应了好。
顾泽房间和随越想象中的大有不同,不比他在阿勒泰租的房子,能干净利落的地方,绝对不会有一丝累赘,眼前这个房间多的是用不上的陈列物,并且是清一色的卡通风。
有不知其数的奥特曼摆设,口口小熊,以及一些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毛绒玩具。
活脱脱一间小孩子的乐园。
似是看出了随越的诧异,顾泽三言两语解释:“我小时候,我妈一手布置起来的,后面我不怎么在家里住,就没管。”随越走近去看那些整齐排列在枕头旁边的玩偶,好像能够窥见每每深夜出发之前,贺华敏悄悄坐来床侧,将安然入睡的儿子描摹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不得不起身离开,留下数不胜数的玩偶陪伴他。激荡在胸口的堰塞湖沽沽冒泡,酸楚难耐,随越眼眶发涩,勾缠顾泽手指的指尖更为用力。
两人手上的同款戒指碰出了细微声响。
顾泽见她面对几个一大把年纪的陈旧玩偶都能双眼泛红,展臂搂上她问:“我妈和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