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阴差阳错
窗外尽是萧瑟秋,史云腴默然抚裙坐在窗台边上,任凭斜阳映眼眶。门外悬着的那只手,也在此时垂落。
认他人做父……
谢沉书茫然了,他不再推门了,蟒袍也开始变得黯淡无光。他并没有勇气,去听关于史云腴在那段不属于自己的过往里,发生了什么。他想当做什么也没听见,却在想要转头离去时,怎么也挪不开脚。屋内,李直忌望着史云腴的默而无言,心如刀绞。眼前人就没有什么想跟他说的?
李直忌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时常陪伴,并且在她们娘俩需要他的时候,随时出现。总有一日能熬到史云腴和自己靠近的那天。谁成想,他四年间的所有努力,都因为一个狗屁太孙,而付之东流了。李直忌不甘心,他问三娘:“为什么?我不明白,你根本不是那贪慕富贵的人啊?″
“你为何偏要去选那太孙妃?是不是,是不是他们又逼你?从前弃你,如今还要利用你,真是可笑至极。三娘你同我说,我只要你一句话,现在我便能杀到郡公府去一一”
李直忌不断猜忌,他将种种错处推到别人身上,就是为了让史云腴承认一句自己是被逼无奈。
谁曾想,史云腴却在残阳晚照里抬头唤了声:“三郎。”但闻这声三郎,
唤得门内人心痒痒,唤得门外人心慌慌。
李直忌看着史云腴如鲠在喉,谢沉书站在门外听她言语,无所适从。史云腴倒依旧淡定从容,她告诉李直忌,“你冲去郡公府,就能叫青宫收回成命吗?三郎别再说这么幼稚冲动的话了,我们都长大了,也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况且,去选太孙妃是我自己决定的,与旁人无关。”李直忌闻言不禁皱起眉头,瞧着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没打算放弃纠缠,“你自己决定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什么理由这样做?难道就是为了给你和小淑找个归宿?可那个人能给小淑的生活,我也能给。甚至能比他他的更好。小淑三岁了,她什么都懂了。”
“你别忘了小淑出生,第一个抱她的人是谁?”“是我。”
还有小淑咿呀学语,第一个喊爹的人是谁?”“也是我!”
李直忌起了急,可他字字句句的表述,全都真实不虚。叫史云腴一时无法反驳。
李直忌凝望着光影中的人,继而沉声复说了句:“也对,这一切都怪我…那时候你刚怀上小淑,我就该把你娶进门的……”可史云腴闻他又说此言,不禁转眸打断了他,“李三郎,我说过,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一一”
不料,话音落去李直忌却被彻底激怒了,他直言:“史三娘,那我也告诉你,小淑是我的闺女,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抢走。只有我才配做小淑的爹。”李直忌这话说得有歧义,其中是非,史云腴听得明白。门外人的脑子却嗡的一下炸开。
谢沉书万般错愕立在门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在他们分别的四年里,史云腴竞已与屋内人生儿育女……不过就算是真的生儿育女了,又能怎样呢?
毕竟那时在青霁山,他俩也并未将一切挑明。只是事到如今,现在的他,到底算作什么?
难道就真如李直忌所说,她的归来,不过是想找个归宿。恍惚一瞬,谢沉书忽而明白,原那日史云腴梦中呓语的小淑,并不是他。而是她的孩子。看来,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了……
当下,他本该推门质问,却因害怕再次失去,而踟蹰不前。太孙的心心狠手辣,在爱人面前变为优柔寡断。人啊,一旦牵绊太多,就会进退两难。走廊尽头的风,吹起他耳边的发,谢沉书此刻心乱如麻。门内的沉默,和门外的一样漫长。
史云腴看着窗台上的残阳,一点点从眼前溜走,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谢沉书的脸。她已没再打算隐瞒,她打算着再回青宫见到谢沉书时,就将一切相告。叫父女二人相认。
至于,无论是何种结果,她都认了。
史云腴转头起身打开迎风阁的门,这时候的走廊已空无一人。她就这么站定在门框之下,只闻她在抬脚离开前,跟李直忌坦白说:“郎,我很感谢这么多年,你对我和小淑的照顾。你是个很好的人,你该有比我更好的选择。至于你问我为何偏要去选那太孙妃?我想我该告诉你,因“他就是给小淑生命的那个人。”
此话一出,李直忌如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他定是觉得这是史云腴为了搪塞他,而说出的假话。可信不信由他,史云腴说过了,便也轻松了。“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小淑还在等我回家,今日这顿饭,就免了吧。改日换我请你。”
史云腴掷地有声。
她走了,余剩下李直忌茫然四顾,一个人呆愣在了桌边。与此同时,在酒楼外的街口,谢沉书登上马车怒形于色,吓得随行之人,无一人敢开腔。最终还是琊川拱手相问:“殿下,咱们现在是…”谢沉书却头也不抬,只沉声说了句:“回宫。”琊川也被谢沉书愤怒的样子吓到,他心想在那迎风阁之上必是出了乱子,可眼前人不说,他自是不敢追问。琊川无奈只得赶忙回身吩咐,“别看了,快快。启驾回宫。”
史云腴步行回到家时,已至戌时。
彼时家门口冷冷清清,史云腴想大抵是谢香旋得了消息,把史仲淑给领了回去。她便无言跨了院门,可谁知刚进前院,就瞧见小丫头和飞琼互相依偎,在院中角落的躺椅上睡得正香。
史云腴站在院门口望了半响,眼里满是心疼。她想自己真的不能再这样丢下闺女一个人日日思念,她需得快些和谢沉书挑明,回到闺女身边。她不想再错过闺女成长中的一分一秒。小丫头现在当是一天一个样。
许久之后,晚来风起,史云腴悄然走到闺女身边,用背影遮挡住了清冷的月光,轻声唤道:“小淑,阿娘回来了。咱们回屋睡觉好吗?”小丫头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瞧见阿娘,黯淡的双眼,瞬间变得明亮,“阿娘,你终于回来了~”
“小淑等你等的都睡着了!”
史仲淑好似已经对现在这样的日子习以为常,可闺女越是这样,史云腴心里就越是愧疚。她抱起小丫头,待到摸了摸她软软的脸蛋,心间所有的不悦,竟就这样一扫而光。
小丫头伸手环起阿娘的脖颈,沉声开口:“阿娘是和小舅舅去吃饭了吗?怎么不带小淑一起呢?小淑都好久没有见过小舅舅了…史云腴行在小道,飞琼就紧紧跟在她们身后护送。她问闺女:“你怎么知道阿娘是和小舅舅一起出去?”小丫头靠在阿娘怀里望向月亮,“是大舅舅告诉我的。”史云腴闻言继续慢慢地走,她在路上垂眸想了又想,忽而开口道:“小淑是想小舅舅了吗?”
史仲淑点了头,“嗯,阿娘不想小舅舅吗?我们都多久没见小舅舅了?”史云腴抿嘴一笑,心想今日李直忌说的也没错,眼前这小人确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若做小淑的爹,自然够格。
只是,史云腴心仪谁,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想至此处,她便同闺女说:“既然小淑想小舅舅了,那小淑下次和阿娘还有爹爹一起,请小舅舅吃饭怎么样?”
“爹爹?是大舅舅吗?"史仲淑惑然发问,史云腴却笑着答曰,“不,是小淑的亲爹爹。”
“真的吗!“史仲淑闻言起身拽着史云腴两个耳垂,激动地两眼冒光,“小淑能和自己的亲爹爹一起请小舅舅吃饭吗?”史云腴莞尔一笑,“阿娘跟小淑拉钩。”
小丫头见状欢天喜地地和阿娘勾起手指头,畅想着能快些见到爹爹。没成想,史云腴行到半路,又给转头走了回去。小丫头看着阿娘原路折返,不禁追问:“阿娘不是要抱小淑回去睡觉吗?”史云腴却说:“阿娘饿了,小淑陪阿娘去街口吃碗馄饨可好?很快的。如果小淑愿意陪阿娘,阿娘可以给小淑买一个,小淑最喜欢的枣泥炸糕~”小丫头歪歪头,没有反对,她最喜欢枣泥炸糕。她只是有些疑惑……“阿娘跟小舅舅出去吃饭,小舅舅没叫你吃饱吗?”升辰殿外,朱司馔持灯守在肃静的丹樨上。周遭的女官内侍,皆垂头并立,一言不发。残叶卷过晚秋的凄凉,殿前的一切都是那样死气沉沉着。谢沉书自归来后,就不由分说地将自己关了起来。任谁相问,殿中都是一片死寂。
哪怕是往日来去自如的琊川,也毫不例外地和众人站在一起。但瞧琊川环臂抱剑站在廊下,望着里头的灯火浓浓发困。朱司馔却如一颗松柏般挺立正中,垂眸入定。
“琊川l。”
夜色里,忽而有人唤了他的名。琊川不由抬眸望去,就见朱司馔正转眸往他这儿望。
琊川便拱手应声:“朱司馔,有事吩咐?”朱司馔就着掌中跳跃的灯火拂袖一挥,殿前并立的人便立刻恭敬四散。这时间,看着众人依次走远,她才捋起身上的锦袍,沉声问道:“六郎,今日都去见了谁?″
六郎,是朱司馔私下对谢沉书的称呼。
谢沉书是她奶大的孩子,当娘的,为孩子牵肠也是自然。所以,她的追问,琊川并未避讳:“殿下今日去见了灵喜台上的那位。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殿下自坐上回宫的马车后,就一直这样。”
朱司馔眯起眼睛,烛火在她深邃的眼眸里明灭,情之一字,最催人肺腑。她约莫,殿中人是被伤到了。
“原是这样。”
朱司馔没多言,他掌灯望了眼琊川,“那你也回去休息吧,今夜六郎大抵不会有动静了。这儿就交给我盯着。有什么事,我再派人去唤你。”朱司馔掌升辰殿中大小事,既然她发了话,琊川便抱拳告退。可等琊川前脚刚走,谢沉书后脚就猛地打开了殿门。这动静,着实吓了素来稳重的朱司馔一跳,她回眸看,谢沉书背着殿中的灯火,一脸幽怨地唤了声,私下最常唤的:“嬷嬷。”
朱司馔茫然相对,道是:“臣在。”
谢沉书却望着眼前人看了半响,才硬着头皮恳求道:“请您与本王说说…该怎么跟孩童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