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向日葵幼儿园
那些腐肉抹出一小片一小片的暗沉水渍，汁水沉淀在最下方，再在玻璃上坠落出很细的长条。微小杂质在其中沉浮，很轻易地就能联想出它们是从何分解而成。
玻璃柔软地跟着这几根手指向内塌陷了一-不，那只是乍看上去的感觉，事实是它们在做出抓握动作的同时，与皮肤表面接触的车窗就熔化成了软塌塌的一滩。
冒出金红色的“液体"堆叠着，塑胶外框被烫得滋滋冒烟，留下整块光秃秃的焦黑。
白芷那声警告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它发生得太快了，车窗融化之时，这只不断滴落着腐水的手已经直直抓向了时了了的面庞。
人类的头颅再怎样都不会比防弹玻璃更坚固，为了亡羊补牢地预防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的凶案，这里的窗户玻璃都是加厚过的。时了了开来的这辆车也不例外，所以在这层保护被突破以后，那几根散发着尸臭的手指便成为即将到来的惨剧来源。
但是它落了空。
她的脑袋在挨上来的这一刻虚化了，整个人如同安置在座位上的投影那样可以清晰地看到颗粒质感。这些颗粒闪烁着霓虹般的光彩，在充满浓雾的空气中折射得很远，腐手想抓烂随着自己动作而消散的脸庞无异于去捞水中月，它猛然有所察觉地回"身"，就这么重新沉进了雾气。车外没来得及抓个现行的那人不满地啧了声。时了了重新拉开车门，嫌弃地拽过块布来擦掉滴落在座位上的尸水一一那里实际上被腐蚀得只有几个黑漆漆的小洞了，但她还是聊胜于无地擦掉几乎只乘下一丁点的液体，这才坐了进来。
“真是吓我一跳。”
她抱怨道，又纠结地看了两秒严重战损的车窗，“……算了，反正不是我的车。”
时了了扶着方向盘回头。
“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白芷……”
旁边连眼都没抬的狙击手要淡定多了，他经由中间人的介绍，显然更清楚联络者的实力，“你说到地方了。要进去？”“谁说要进去，我准备绕着这地方兜圈来着一-"时了了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可能吗？”
“那就去看看吧，先搞清楚状况。”
白芷说：“但是目前瞧着风险不低吧，你下车看到什么了？”时了了沉吟片刻，思考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什么都看不到。"她说，“它跟雾里凭空长出来的似的，我当时离它也就一米左右，还没碰到就见它消失了。”
那可能性就多了，白芷瞧着这栋建筑物，它在浓雾笼罩下增添出的神秘令人望而却步。尽管以时了了的说法，小女孩被掳走前大概率藏身在幼儿园，它理应不该如此危险才对。
…如果她本来就是被放出来的诱饵呢？
下车的时候，她的余光瞥向正被时了了从副驾驶座挪下来的小女孩，后者依然安静睡着的模样很无害，也没有半点会发生异化的迹象。但白芷知道不能因此而放松警惕，毕竞她亲眼见过前一秒还好端端的正常人突然就在极短时间内蜕变的全程。时了了显然也在提防着这点，白芷注意到她的左手始终不离小孩子脆弱纤细的颈项周围一一好在情况没有朝更糟糕的地步滑落。
小女孩还沉睡着，平稳的呼吸和嘴角甜甜的笑容甚至让她看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这对于一个刚刚遭到连环杀人犯绑票的儿童来说，不太寻常。“我感觉有点不对劲。“时了了说，“不过来都来了，小心为上吧。”出现了，祖传的“来都来了"！
白芷从左看到右，觉得要在这种环境下"保持警惕"属实很有挑战性。因为它就是为让人放松而建的。
由于常年不散的湿润雾气，除了做过特殊处理的车辆或者其它工具，灰港居民会避免将任何金属物件置于户外一-除非你想收获一堆破铜烂铁。“向日葵幻儿园”这六个字镶嵌在入口处的墙上，原本应该焕发出金灿灿的光辉，但由于室内完全断了电，处在黑暗中而显得黯淡。
这里和她来到灰港……不仅仅是灰港，和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去过的任何地方都不太一样。
第十区一切为了保障最低的生存需求，有食物和水以及屋顶就能对付着过一宿，相比之下，楼婆婆提供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而她作为孤身漂在中央城的年轻女孩，在筒子楼的待遇还要稍微再强一些。杨家餐馆会好点，但它毕竟是对外营业的场所，而有能力来消费的会是什么人其实可见一斑。到了灰港，或许是因为那不仅环绕在港口里、也压在每个人心上的浓雾，大部分地方给她的感觉总是冷硬又阴沉沉的。也有例外。
那就是伊迪博物馆。
色彩浓烈而对比鲜明，饱和度拉到最高，所见的每一颗血滴都精心设计着来刺激你的视觉神经。其他的更不必多言，如果说那里是人性的下限，那这里完全有资格竞争一下“美好"的代名词。
入口喷绘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以金黄和浅红为主，绿叶托着花盘，让人有种置身于向日葵花海的错觉。
其它墙面涂的都是蜜桃粉和浅暖绿这样柔和的色调，还敞着门的房间和角落安设有孩子喜欢的大型积木与小书架，虽然看起来不是什么昂贵的材料，但每个边角都细心地用胶带缠好，似乎是为了避免孩子们在追逐打闹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到。
向日葵应该是这里的吉祥物，那位女老师一-白芷在墙上贴着的儿童剪贴报看到他们提到了“鹿老师”的称呼一-手很巧，用人造粗毛线织出来的花盆向日葵支棱在那里，两片叶子像在拍手跳舞，花盘上是个大大的笑脸。幼儿园的规模是很小，最大的那个房间用作了孩子们的寝室。那里有十几张床，床头对床头地摆成了一个圈，中间空地放了几个软垫，正好够成年人坐在上头，周围放了一沓故事书。书早就卷了边，脏兮兮得跟周围格格不入，显然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给这些小孩子讲睡前故事用的。“我喜欢这个地方！”
甘木兴高采烈地说。
“做出这些的人就是我的知音！”
“太夸张了吧。"白芷哭笑不得道，“虽然我也对到底是什么心理状态在灰港搞成这样很有好奇心。”
如果这个设施还在正常运转，有小孩子蹦蹦跳跳和欢声笑语的声音，那它会是个非常温馨的地方。
但现在少了那活力，原本暖洋洋的场景一下子寂寥下来，就平添了几分人走茶凉的诡异。
因为缺乏打理，加上空气中原有的湿度，家具表面要么落了一点灰，要么湿漉漉的摸着滑手。地毯上也有不少泥泞的鞋印，印记就是孩童鞋子的大小，路来跑去的也不知道去了哪个方向。
“找什么呢？“白芷问时了了。
小女孩被放在其中一张床上，后者正在这间宽敞的寝室里走来走去，厚厚的靴底在地板上跺出沉闷回声，响到很有种难以忽视的刻意为之。“应该有暗室。"她说，“不然他们藏在哪里？”“我看这儿的墙壁间隔没问题，按照一般逻辑，灰港的犯罪高发期是半夜，要躲避什么危险肯定是在睡觉的地方附近最快吧。”“也有可能是在卧室周围吧，"白芷道，“反正都看一下更保险。”她在另一张床的床边捡到了个两只手并在一起那么大的本子，这大概是幼儿园的教学内容，老师鼓励孩子们用涂鸦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日常。她草草扫过前面的吃饭睡觉打豆豆，直接翻到了最后几页。[九月二十六日：鹿老师不见了，我不信，他们说鹿老师不要我们了，这不可能。我和小伍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藏起来等老师回来。」字写得挺大，配图是四个小孩手拉手蹲在那里的简笔画，比她画得好。“藏"和“商量”这几个字不会写，白芷瞧了好一会儿，才从上下文辨认出那些打成一团的笔画是什么。
[九月二十七日：它又来了，它看着我，我好困。我想shui觉，但是不能shui，我要等鹿老师。]
[九月二十八日：我不shui，我要等]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有了！”
时了了惊呼出声，她扒在一幅童画的画框后头找到了按钮一-一看这人就没少干扒拉别人家暗格之类的活。而随着按钮被触动，墙角与地面合为一体的木板慢慢升起，露出一道通往地下的狭小阶梯。“现在就进去吗？"白芷说。
她的视野忽然暗了下去。
白芷回过神，意识到这来自背后。
纵使雾气弥漫，那毕竞是大片白色，灰港的白天总是要比夜晚明亮，所以光线被遮蔽的时候也一目了然。
她转过头，看到一整块“黑布"堵住了墙上的那两扇窗户。那黑色有深也有浅，有着一圈圈的纹路，深浅均匀分布，隐隐地和玻璃共同倒映出他们的身形。
但它忽然动了一下。
然后“黑布”挪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与雾气截然不同的、不透明的白色，它又挪回来一半，眨也不眨地盯着屋内三人。这是只巨大到占据了整个窗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