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八十九章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不仅对段乞宁而言,对尚佳和来说同样也是。今日部署实在紧急,但多亏七凰子殿下从中斡旋,才能与凌安王殿下在短短几天之内筹备出如此周密的计划。
尚佳和曾在玉梢公子口中得知段家被灭的契机,正是因为府邸被查抄出来的私铸钱,这对名满大延的凰商段家而言,无疑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可当如何伪造证据,陷害段家,尚佳和犯了难,便是在这时,肚子里的孩子成为送上门来的筹码。
孩子对后宅男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即便这不是他妻主的,可依旧是崔青衍的第一个骨肉,崔青衍看重孩子,为了让尚佳和能够保下孩子,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甚至包括让他背叛段家,暗度陈仓,这才有今日将段乞宁一网打尽的时机。
尚佳和搓揉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算算时日,快有三个月了。那头崔青衍见她如此举动,登时神弦紧绷,整个人紧张不少。段乞宁当下和阿潮交换眼神,她忿忿不平道:“崔青衍,安妹妹待你不薄,你竞背着她与旁的女人苟合,你当真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崔青衍脸色铁青,有种被戳穿的窘迫于他眼底一闪而过,他恼羞成怒:“你住嘴段乞宁!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当年若不是你强娶崔锦程不成耍阴招,我何至于要替弟从嫁,落到段家这个龙潭虎穴?”“做安妹妹的侧夫,倒还委屈上你了?"段乞宁冷笑,“我段家既没饿着你也没苦着你,更没虐待你半分,准你以三少侧君的身份掌少主院事宜,已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归宿,安妹妹南下历练,南方旱情焦灼,她都自顾不暇,还托人差来书信,今早刚送到晾心书院,叮嘱我务必转交到你的手中…”段乞宁边道,手往衣襟领口内夹中掏着,果真见那青衣男子面色恍惚刹那,死咬唇瓣,却又殷勤期盼着她快些取出书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段乞宁搜摸信纸的举动上,无人在意的角落,阿潮握紧刀柄,在段乞宁发出“奇怪,明明放在这里"的瞬间,轻功急掠,弯刀凛冽,瞬息之间刀刃架在崔青衍的脖子上。
“都别动!否则我杀了他!"阿潮的手钳固在崔青衍的后腰上,将人抵押着,崔青衍的面上爆.发出恐惧之色。
“救我!尚佳和!"崔青衍将求助的目光投射向执剑的女人,后者盘摸圆肚的手停顿,蹙紧眉头望向这头。
凌安王的私兵们皆手提武器作出防御姿态,以段乞宁为中心,将她、阿潮和崔青衍三人围在里面。
良久,尚佳和破天荒哈哈大笑道:“段乞宁,你以为挟持了个这么玩意儿就能威胁老娘了吗?动手!”
“不一一要……“崔青衍甚至都来不及叫喊,身后私兵的长刀一举贯穿他的腰腹,那人拔出血淋淋的刀刃,当即砍向阿潮。男人和段乞宁皆是没料到尚佳和心狠手辣至此,反应慢一拍,那人的刀划伤阿潮的右臂,破开口子疼痛刺激才令阿潮回神,扬手抬刀格挡,闪回段乞宁身刖。
失去支撑力的崔青衍口吐鲜血倒下,身躯砸在青砖板上发出沉闷声响,他死不瞑目。
作为妊娠蛊的受体,父死胎亡,尚佳和身下也顷刻间血流不止,可她无视这样触目惊心的景象,竟抹了把染脏衣裙的血擦拭刀剑,似在为其开光:“段乞宁,你我相斗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和你一样,不会对背叛妻主的男人有丝毫心软,更不会为他种下的贱种有任何感情。”尚佳和长剑横扫,指向段乞宁的头颅:“今日你插翅难飞。”话音落下,又一股军队披靡铠甲的踢踏声自庭院外出传来,有一凌安王这边的小将张皇失措前来禀告:“报一-尚大人,苏太师安排的人手竞蛰伏于晾州城外,方才强行破开城门,杀入城内,现直奔崔府而来!”她前脚刚道完,后脚兵将们涌入庭院,蜂拥而至,霎那间将段乞宁及尚佳和的人手围了个水泄不通。
尚佳和如临大敌,竖起惊骇,与凌安王的兵马纷纷提起武器作出防御姿态,却见率领这只苏彦衡私兵的领头人并非旁人,而是七凰子赫连景。私兵们恭敬地为其敞开一条路,那少年把玩腰间飘带,一袭白衣踏过泥淖,步入崔家庭院深处,展露于众人的视野中,段乞宁的瞳仁为这抹熟悉的身影紧缩一二。
她很快厘清其中缘由,不冷不热地朝尚佳和道:“看来凌安王失算了,焉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七殿下!你竞然、竟然叛变!"尚佳和暴吼。与之始料不及的狂怒模样相比,赫连景的面容无波无澜,他脾睨着尚佳和,如同已经在看一具死尸。少年的手指指向段乞宁,冰冷残忍地道:“这里的,除了她,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私兵们拔剑厮杀,尚佳和不得不暂时卸下对段乞宁等人的进攻,改为防御抵抗。
偌大荒芜的崔府庭院响起惨烈的搏斗声,兵戈相接,血溅千里,尖叫声屠杀声此起彼伏,眼前之景完完全全混沌,乱成一窝粥,未免不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段乞宁同阿潮示意,阿潮带她冲破面前敌人的阻挡,前往人烟稀少的庭院另一角。
然赫连景的视线从进来到现在从未离开过段乞宁,几乎是第一时间都觉察到她的动向,登时扬手调遣军队拦截。
私兵们将段乞宁等人围截在庭院角落。
“宁姐姐,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也不要再掺和朝政,更不要妄图收集秘钥……赫连景迈步走来,颈间鲜红的火羽刺青更显妖治,“留下来,做小七的驸马,待到二凰姐登临宝座,小七便是长凰子,享良田万顷,封地府邸,小七会为你打造一座金殿,把你锁在里面,将世间至美之物悉数奉献于你。”“赫连景,你还是执迷不悟吗?“段乞宁眉头紧锁,语气却格外寒凉,“我是不会同你在一起的。”
少年顷刻间绷紧面颊:“宁姐姐,我不相信,你从前在晾心湖畔同小七说过的……”
“都是骗你的。“段乞宁直白打断,“为的就是你颈间的秘钥,你还不明白吗?”
那一瞬间,赫连景的脸色变幻莫测,起先是难以置信,再到怒极反笑,最后是涨红的自嘲,少年的眸色在其错综复杂的心绪辗转间越来越暗,末了,化为寒芒一般的阴冷:“既如此,那你就去死!”他扬手一道格杀勿论的命令传达,他身后的私兵们倾巢而出,阿潮眉色凛然,拔出弯刀将段乞宁护在身后。
男人的弯刀从私兵们的长剑下横扫而过,兵刃相接的火光乍现,透着凌冽与紧密,只听叮叮叮的清脆声响,阿潮将段乞宁拦腰横抱,脚踩轻功边迎刃边后退,待到退无可退之时,三四个私兵们齐力布阵,施展剑法划伤了阿潮的身躯。“阿潮!"段乞宁睫羽颤抖,阿潮的步履明显偏弱,将她带到长廊尽头平复呼吸。
好多血从他的伤口中涌出,段乞宁见状便要去给他按压,神情满是忧虑,“你怎么样?”
“属下无碍,宁宁……”他眉眼微动,避开她为他按压止血的举动,他不愿让自己的血脏了段乞宁的手。
他跪倒在地喘息,须臾将弯刀收鞘,递给她。一个呼吸间追兵已至,她与阿潮相顾无言,双方却已从对方的眼瞳中读懂这短暂的沉默,段乞宁定下心神,接过他那把带血的佩刀。阿潮这才放心地弯唇一笑,随即从敌人的尸体中抽出一把长剑紧握,只一人抵挡追杀而来的苏彦衡私兵。
段乞宁紧握弯刀,往身后唯一完全的地方狂奔,只是好巧不巧,院外凌安王殿下的人马遭遇苏彦衡私兵们截杀,四处乱窜,这头崔府庭院深处竞成为她们临时扎堆的避难点,纷纷用爬钩勾住院墙,翻墙而入,与迎面而来的段乞宁相撞这些士兵们全都见过段乞宁的画像,自然也知晓她是此次围剿的目标之一,登时想拿她去换军功,段乞宁根本来不及分心,拔出弯刀就往另外一方跑。前有狼后有虎,她腿间的血随她奔跑的行径滴落在地,很快就被敌人顺藤摸瓜寻到,她被围堵在崔府后院这隐蔽的一角,这儿有一堵石墙,建筑风格和旁的院落相比有些迥然。
段乞宁方才将手撑上去,竞觉察到里头有中空之感,似为一间密室。这瞬息之间,她心弦一紧,竖起警铃:密室……地牢?地牢!她在崔府后院翻箱倒柜都未寻到的少年,会是在地牢吗?不知为何,这个念头一旦涌出,便如野火燎原,无法阻挡,全身血液都似乎为这念头汇集在胸口,她胸膛中的心跳震如雷鸣。崔锦程肯定在里面!
段乞宁攥紧刀柄,脑海中飞速掠过的是埋伏尚佳和那日后,她曾和阿潮探讨过崔府的这间地牢,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道匣口,只进不出。地牢里面不知路况,若万一同那名手下一样寻不到出口……便是在这时,她的视线定格在门匣边掉落的一只耳坠,银制玉兔抱着一轮和田玉所嵌的圆月,只不过那方圆月被摔碎了,碎得七零八落。映在段乞宁的眼眸中,又似洒在她的心口间,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涩,让她不顾一切推开那扇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