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身后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是族长的人马,火光也因为人多而敞亮,将这方天地的原样展现在众人眼前。这里是废弃的礼坛,部落数年前祭祀所在,和而今部落驻扎的地方有着不少距离,众人均是打马过来。
段乞宁方才冲进祭祀坛,族人们还沉浸在共度除夕的喜悦中。族长十万火急,终于在伺候过诺敏的下人们口中得到线索,顺藤摸瓜地找过来。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诺敏当真会做出这种狂妄至极的事情!捋走的可是部落金主的宠侍!这女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在场所有同族人见到此情此景,心里均只剩这句话,她们抑不知眼下如何示好,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诺敏很快反应过来,但她既然敢做,便是笃定她郡主殊荣,无人能奈她何,更何况是当着这么多雪州同胞的面。
“哈哈哈怎么不动手?“诺敏阴恻恻地笑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本郡主啊!我倒要看看是你那商贾之家的金银珠宝硬,还是抵挡大莽敌军侵.犯的短刃硬!"段乞宁执刃的手一紧,忍无可忍,翻手握住刀把,朝诺敏厚实的肩膀上捅去。
“阿!!!”
匕首没入血肉,鲜血喷溅而出。
“段乞宁我要杀了你!"诺敏拔掉刀刃,反手就朝她刺去。阿潮的刀鞘在诺敏手腕上一绕,重力卡掉她手中匕首,男人将失去威胁力的诺敏一掌劈到族长脚边,诺敏也因为这股力道口吐鲜血。场面鸡飞狗跳,火把映照众人六神无主的脸。大雪不知何时下得更纷乱了,崔锦程挣扎着爬起,本能地扯掉眼罩,往段乞宁的方向扑,一边爬着,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宁姐姐我没有脏……“他声线孱弱,跪爬到段乞宁跟前,拥住她的衣裙,抱住了她的双腿。
“我没有脏、没有叫她得逞、我衣裳穿得多…守身砂还在的…“崔锦程害忙她会将他一脚踹开,头颅瑟缩在她的裙摆间,“宁姐姐,别不要我”段乞宁握刀的手仍在颤抖,她压下胸腔里泛起的恶心感,转而抬手将少年从双.腿.间掐了出来。
捏着他的双颊,崔锦程不得不仰视她。
原本清俊的面颊浮肿着,左右布满掌掴痕迹,诺敏下手之狠毒令那少年的鼻血还残留在唇边。
唇瓣被他咬伤了,他疼得发抖,满目破碎,发束也因为强烈的反抗而散落。索性段乞宁的衣氅足够宽阔,将他这副模样掩埋在阴影之下,再加之众人离祭坛台阶还有些距离,几乎看不见崔锦程。少年低垂下睫羽,心如死灰。
段乞宁解了自己的披风披到他的肩头上,“今夜你受惊了,先回去吧。”这是火神大人的披风,既是神明的披挂,唯有圣洁之人方可加身,段乞宁将它披到了崔锦程的身上,在信徒们眼中便是宣告:这个少年是干净清白的。谁敢质疑呢?
崔锦程明白段乞宁的用意,却不敢松懈半分,因为她甩开了他,目光触及到的是她觉得恶心的神色。
面对她如此模棱两可的态度,崔锦程拿不准她的内心,噤声从雪地里起身跟在她身后,族长和众人自觉避开出一条路。诺敏不服,还想拔刀上前,被族长几人拉了回去。马车吱吱呀呀驶离废旧祭坛,约莫三十丈外的针叶山丘林间,一支架在弦上的箭羽从始至终瞄准着这里。
那支箭起先瞄准的是诺敏将人拐来的马匹,待诺敏对崔锦程上手后,准头瞄在诺敏的后脑勺上,差一点点,尚佳和会出手,恰逢此刻,段乞宁赶来,那支箭瞬间掐得更紧,紧紧瞄准的,是段乞宁的头颅。但她不敢出手,起码现在不是时候。
尚佳和在雪里潜伏很久,手指冻得僵硬,待到段乞宁的车马消失在射程之外,她才缓缓收箭。
同她一道,蛰伏在雪林间的十余人精兵愣是现在才缓一口气。女使:“县主,您就这样放过诺敏了?”
尚佳和起身,拍了拍腕间的积雪:“暂且绕她一命,留着她还有用处。不过……敢和老娘抢东西…
按照原本计划,尚佳和的精锐人马在诺敏的安排下混入火神除怪现场,玉梢公子借机撞倒崔锦程,再由尚佳和的人手带走,可是那诺敏起了熊心豹子胆,竞然截胡!
她自然知晓这过河拆桥之举容易招恨,特地扛着人东绕西绕,往人迹罕至的废旧祭坛这去,诺敏笃定外乡人轻易找不到这地,却低估尚佳和手里精兵的实力,早就将她的轨迹洞悉得一干二净。
雪林间响起尚佳和阴冷的声音:“早晚取你狗命。”另一边,段乞宁回到毡包后简单清洗,又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她才从那种犯恶心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颤抖的右手终于得以平复。为了压制这种不合时宜的心悸,回程路上她一语未发,掐紧拳头,掌心里全是她指甲深陷的红痕。
逼良为倌、无恶不作的“段乞宁”怎么可能会怕血呢?段乞宁倒也不是怕血,只是方才,她刺诺敏的那一刀确确实实是在伤人!是她穿越到这书中世界也是生平第一次持刀伤人!那种从现代社会带来的文明规束和自身蛊毒催发出的暴.虐快感让她难以持平,刀口没入血肉组织的手感还有诺敏的惨叫历历在目,她花费太多的心神精力安慰自己:这是书里,阶级森严的君主制世界,我不杀人,人会杀我。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
她穿越来到现在手上干净是因为脏的都是阿潮的手,纵使阿潮愿意永远替她杀人,可总有要她自己掌刀的时候。
真到那时候怎么办,还要像今天这么窝囊吗?段乞宁很快定心凝神,再度睁眼,神色已恢复和平常无异。子时过半,部落用号角声替代内陆的撞钟仪式,敲响新年第一声。很远处,响起闷闷的烟花的声音,传递到雪州南部这里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了。
之前听阿努说过,她们和内陆段家做买卖有了闲钱,也置购爆竹烟花,会留到新年放。
当时的阿努对她说:“姐姐若是那时候还没睡,可以来外头寻热闹。”只是谁知道今夜会发生这些事,段乞宁毫无睡意。有几户人家的女娘点燃烟火了,炸裂声很近,砰砰两声升天,旋开的火光照亮了段乞宁所在的毡包。
崔锦程和她在一块,他自然也是睡不着的,听到动静很安分得跟在她身边。火光映亮他消肿下去的脸,一番梳洗打扮后已无数个时辰前的风尘模样,只是他眉眼间的憔悴还萦绕着,并非明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毕竟,段乞宁没朝他发火,也没和他再说过话。“宁姐姐,你要去哪…
段乞宁瞥他一眼:“我要和你报备吗?”
崔锦程扑通一声跪下:“贱奴不敢。”
俯视他的玉冠和发旋,段乞宁道:“外面在放烟花,你随我一起。”他怔然,又迟疑地磨了磨唇瓣,“宁姐姐,今夜之事你…不怪我吗?”段乞宁知道他几斤几两,也不套受害者有罪论那套逻辑。怀璧其玉招致祸患,本就是她早就考虑过的事,段乞宁只是觉得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强大,既没有让旁人忌惮,也没有事后当着众人面杀死那人的底气。“不准再离开我视线之外。"段乞宁重点强调。少年郑重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只手犹豫片刻,搭在她的掌心里,将她握得很紧。
应当是被今夜之事吓怕了,段乞宁心道如此,牵着他撩开帷帐。毡包外大雪纷飞,烟花一簇接一簇照亮视野,段乞宁门前台阶上跪着个卷发狼尾的男人。
台阶上都是积雪,他就跪在雪里。
见她出来,阿潮的余光扫过二人紧牵在一起的手,俯首呈刀道,“属下有错,已负荆自省,求主人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