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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法(1 / 1)

第115章真法

连续七八个时辰没合眼,加之策马时消耗的体力。回去途中,郑明珠靠在身后人的怀中沉沉睡去。

马蹄放慢脚步,轻轻踏在晨露上,留下两道均匀的印子。郑明珠是被一阵香气唤醒。

热油涂抹在面饼上,被火炉烘烤出诱人的焦味。她揉搓着眼睛,目光滞滞地看向前方,乍然不知身在何处。她向后拱了拱,侧目瞧见男人颈前的喉结。

束冠的红绸耷落下来,蜿蜒到她松散的领口中,随走马动作轻移,轻蹭前禁的皮肤。

清醒后,郑明珠立刻前伸,想借着缰绳坐直。哪知下一刻,便被重新揽入怀中。

“醒了?”

萧玉殊垂眸,笑意温和,“该饿了吧。”

话罢,天旋地转,郑明珠稳稳落地。

面前是一方不大的饼摊,粗糙支起草棚,两口大锅炉正翻腾着热浪。才天亮不久,街巷行人稀稀零零,也没有来买饼的客人。但卖饼的老妪却卖力地揉面,瞧见他们二人后,露出个憨朴的笑容。“客人,要买饼吗?”

老妪目光看过来时,不由在他们脸上多停住了会,随口赞叹:“还没见过这样俊俏的人……”

“两张胡麻饼。”

老妪动作麻利,只听铜炉中滋滋的炸油声响起,两张饼便被钳了上来。“来,你们的饼,十钱。”

话罢,她又笑着低声嘀咕了几句,依稀听见两声"般配”。萧玉殊接过饼,亦笑着与郑明珠对视。

“前些日子,我在这条巷子里,找到这家饼摊。”“虽不知你幼时吃过的口味是什么样的,只知这饼确是胜过从前买来的。”温热的饼握在手中,掌心的温度顺着指节蔓入心底。郑明珠看着饼上金黄的脆面,半响才开口:

“殿下政务繁忙,又何必将我的随口之言放在心上。”“在这世上,能有一件得到便能欣喜的东西,极为难得。”“何况,这非是稀罕之物。”

“………多谢殿下。”

郑明珠敛眉,遮住自己寞寞的神色。

萧玉殊待她多好一分,她便多一分胜算。这是好事,可瞧见这人真切的目光,心底却像是覆了层厚土似得不是滋味。非得有什么破土而出,方能解了这难受似的。回府后,郑明珠紧闭房门,歇了个昏天黑地。再醒来时,她第一时间去书房找萧玉殊。抱着扑空的念头来,却发现窗烛火通明。

破天荒地,皇后和太尉都没有政务交给萧玉殊。进入书房时,这人案上放着两本经文,正专心致志地抄录。郑明珠没有多话,自顾坐在案旁,也找出前几日誉抄了一半的绢纸来写。灯烛渐暗,郑明珠看向窗外的高悬的月,才意识到夜深了。她打量着那些抄录好的经文,不由得问:

“殿下,我自认不算愚笨的人。”

“可这些经文誉抄多遍,经注也看了些。对其中的意思,仍无法理解。”她伸起腰,又重新伏在案上,视线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暗影自身后投照过来,男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何处不懂?”何处都不懂。

也算不上不懂,只是无法理解,无法认同。她随手指向那句: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佛法,是解脱之法。”

萧玉殊坐在她身旁,周身骤然笼罩在暖意里。“解脱之法?”

郑明珠抬眼,懵懂地等待他的下一句。

“众生所见的,花鸟游鱼、飞萤蟀蟒,沙土砖石。种种或好或坏的境遇,皆是幻非真。"萧玉殊徐徐道来。

她更为困惑了。

窗下的烛火炙热烤人,脚下的砖地坚硬无比。她受伤时流下的泪水是真,夙愿得偿时的笑声亦是真。

又怎能说是幻非真?

“我们常因失去困苦,因敌对愤懑,因所爱而生出贪恋。心绪随境遇改变而变化,烦恼万千。”

“若看破外在的虚妄,不再执着。再看自己的心境,便似看一场傩戏,看戏中的傩角。随其喜,随其悲,喜悲过后却仍是平和。”郑明珠支起下巴,来了兴趣:“我们本该是看戏人,而非入戏人。”“对吗?”

萧玉殊笑着点头。

“凡夫俗子,又如何能领悟这些。"郑明珠自将自己囊括于内,但她不相信这些,玩笑话而已。

萧玉殊笑容渐渐淡了,眼底藏着几丝伤怀,准瞬即逝。“或许,到了苦无可苦的地步,便能了悟。”话虽这样说,有几人能似佛陀一般呢。

郑明珠对上他平和包容的目光,不免想到佛陀舍王子身份出家的故事,心中果又升起些“虚妄"的忧思来。

“殿下钻研佛法多年,万一某日看透了这世间的虚妄,弃我而去,可怎么好?”

萧玉殊失笑,并不回答,只是紧紧拥住怀中人。冷月高悬,笑声时不时自书房内回荡。

真法在书册内,而书册之外,不过是世间最平常的一对小儿女罢了。宗正丞的案子未结,萧玉殊亲自前往椒房殿,向皇后回禀此事。他自是不敢谈及此事与椒房殿的干系,只道是自己能力不足,难堪大任,查不到此案的真凶。

此事,无论做到什么地步,对他如今的状况而言,都是无害无利。可推脱不做,一定是稳妥的。

郑氏需要一个傀儡,而非有自己主见的君王。皇后果然没有多加责难,只是命萧玉殊协助太常寺,筹备今年的秋祀。秋祀暂定于七八日后,个中所需操持的大小琐事,不是短短几日就能解决的。虽有太常操办,萧玉殊亦不能撒手不顾。翌日午后,郑明珠与萧玉殊一同去了妃陵。他们没有在那多做停留,放下誉抄好的经书便离开了。对于萧玉殊的母妃卫夫人,郑明珠了解得不多。只依稀听思绣和萧姜提起过一些,知道卫夫人是个生性淡泊的避世之人。潜心礼佛,按说该心宽广阔,为何会郁郁而终。晋王府后园,有一汪平静无波的小荷池。夏荷零落到湖底,只剩下稀冷的长梗,在湖面折出几道细线。

郑明珠和萧玉殊并排坐在池水前,夕阳暮光撒下来,为他们的面孔涂了层赤粉。

她拿出上次在石渠阁找到的荆地旧书,低声道:“殿下,这是我在宫里的藏书阁找到的经文,是从当初荆王所筑的别山寺所得。”“我誉录了两份。”

这份赠给萧玉殊,另一份今日放在卫夫人陵前。萧玉殊接过这几册经卷,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些早已看过多遍的文字上。“其实我并不爱钻研这些经文。”

他是俗世的痴愚人,早知自己没有修心悟法的天分。只要看见这些文字,不免会想起母妃常年愁眉不展的忧郁。深宫里长满了吞人的爪牙,退避是他学会的第一件事。

这亦是母妃终身所践的明哲保身之道。

从这些经卷中,母妃是否真的获得了心底的宁静平和,还是不愿涉足权欲漩涡的逃避。

母妃临终前,曾对他说过:

此生艰而困苦,得非所愿,身在囹圄而不得其解,才翻开这些经卷。母妃望你,永远没有需要佛法来开解自己的时候。这些经卷,对他而言从不是出路,而是退路。原以为,萧玉殊身为今上最为重视的皇子,前半生会比许多人顺遂。听罢这些话,郑明珠静默良久。随后,她起身来到不远处的回廊下,垫脚取下高挂的灯笼。

她回到池水边,接过萧玉殊手中的经文,毫不犹豫地扔进琉璃灯里。跃跃跳动的烛火燎着薄薄几册薄纸,焰心瞬时膨起,照亮池中的残荷。“后半生的欢愉,我将尽我所能,许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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