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目光左移,瞧见了萧玉殊身侧的郑明珠,问:“这位是?”萧玉殊答道:“郑姑娘。”
郑明珠微微颔首,廷尉也没见怪,立刻请他们二人入内。高廷尉虽是皇后派来的人,倒也不怕这人将查案时的经过通报给椒房殿。她的肆意心性不是一日两日,皇后不会多想,只会觉得是她偏要缠着晋王。牢狱内暗不透光,排排烟烛挂在泥墙上,泛出呛人的烛油味。或大或小的哀嚎从监牢里传来,四面八方,不绝于耳。越向内,越有陈旧的腐气。
隔着面帘也难以抵挡。
郑明珠蹙眉,不禁掩唇。
高廷尉在前带路,走到长廊尽头后,站定在一块简陋的木板前。板上盖着麻布,形状高低起伏,是那位宗正丞的尸身。“殿下。”
“据臣所知,袁大人被害前,在宝元斋外与一乞丐发生冲突。”“夜半时,袁大人醉酒,那乞丐心生不愤,翻进酒楼,用长棍打死了袁大人。”
“只是,那乞丐动手后,自知伤了朝廷命官。便投湖淹死了。”说着,高廷尉掀开尸身上掩盖的麻布。
丝毫没顾及着面前两个金尊玉贵的人。
乍然瞧见已停多日的腐尸,郑明珠五官皱成一团。她连忙抬眼看向身侧的男子,见萧玉殊目光镇定,放下心来。
“刑狱之事,本王并不擅长,一切还要靠廷尉大人相助。“萧玉殊说道。宗正丞的死因,前因后果倒是清楚。只是若真那么简单,也不用大动干戈给那些儒子交代。
此事另有隐情。
“自当尽心竭力。”
“殿下,可要验尸?”
“验。”
话罢,三人离开牢狱,来到廷尉府前堂。高廷尉派人准备验尸身的工具,两个小厮奉茶后也离开了。
堂中只剩下郑明珠和萧玉殊两人。
门阖上后,绷紧的弦松下来。萧玉殊敛下眉眼,端起茶盏却没饮。无论是朝臣无端横死,还是因争权互相倾轧死于冤案,在长安屡见不鲜。这次想必也不会例外。
帝王要制衡朝局,日后这样的事,会有大半经由他的手促成。郑明珠见萧玉殊久久没动,斟酌片刻后,握住他的手腕。“殿下仁心,骤然见到这样血腥残酷的场面,难免不安乐。”萧玉殊的视线顺着手腕上的纤指上移,最终定在少女额前那几颗细小珍珠上。
她唇边带笑,目露关切。
没有半分对前途的忧虑和惧怕。
心头无端涌上几分慌乱,萧玉殊反手握住腕上的温度。指节相扣,俯身前倾,紧紧拥住面前的少女。
她坚定选择了自己,而他却在权利的刀口前多次晃神。他要片片拔去身上的软翼。
他要护着她。
“殿下…”
郑明珠因这突然起来的怀抱而满目茫然,她侧过头。二人贴得极近,耳后碎发细细纠缠,依稀能听到对方有力平稳的心跳声。萧玉殊一向克己复礼,与她相处从未有逾矩之处。今日,已是例外了。
郑明珠回抱着男人宽阔的脊背,轻轻拍动:“殿下别怕,有我在。”她以为萧玉殊不忍见方才那破败的尸身。
这拥抱更紧了些,像是要相互融化。
良久,身上的力道松下来。
二人缓缓分开,手指仍交握着。郑明珠抬眼,触见对方的复杂神色,只是露出个灿然的笑容。
“殿下是我此生遇见过,最好的人。”
“有我在,必不让长安的血雾尘波,染及你毫分。”随口说出的漂亮话中有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是逢场作戏的假意,她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日后成婚,她与萧玉殊便是同帆共渡的一体。她要护他在身后。更何况,杀人放火的事,她很擅长。
乱作的心弦拨出惑人理智的曲子,萧玉殊瞳光黯下来。不禁抚上她的脸颊,缓慢贴近。
清冽的松檀香逐渐笼罩过来,是不属于她的陌生香气。她瞪大眼睛,呆滞在原地。
距离太近,男人的眼睫轻轻扫过前额,如羽翅轻扑,带起阵阵微痒。梦中那些旖旎的画面不断与这一幕重合。郑明珠攥住裙摆,心如擂鼓,红霞漫上脸颊耳尖。
昔日胆大比天,此刻反倒手足无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郑明珠下意识垂下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