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戴了珊瑚,姑娘不妨再换身鲜亮的衣裳。“思绣从数件豚褐乌蓝中挑挑拣拣,扒拉出一件藕粉外袍,拿到郑明珠面前。“姑娘年纪轻轻,这样的颜色才相称。”
“您今日本计划着去见晋王殿下,这般打扮,说不定殿下亦会眼前一亮。”最后一句说动了郑明珠,她如思绣所言更衣。用完早膳后,郑明珠先直奔修仪殿,没成想扑了个空。这个月事情多,大多数时间都不在未央宫,所以也忘记双数日,萧玉殊是要去西山与儒生共同进学的。
改道后,不到半个时辰,她们主仆二人便来到学宫门前。等待通报时,郑明珠的目光一直落在庭院高台那尊琉璃日晷上。今晨小侍还未来得及打扫,几片枯黄的树叶落于其上,在砖地上折出影子。她盯着出神,脑中闪过一道男子的身影。
“郑大姑娘,这边请。"登册的小黄门轻声提醒。郑明珠最后看了一眼那尊日晷,随后对思绣说道:“你觉得晋王殿下如何?”
“奴婢怎么敢妄议,只觉得晋王殿下是个芝兰玉树的君子,敬上礼下,无可指摘。”
郑明珠点头,又沉默了片刻。在梦中,萧玉殊欺她于暗室,没给她任何位份。
也不知,大仇得报与否。
“那我若说,晋王殿下,以后会变成一个鬼气森森,狠辣无情的君主。你相信吗?”
思绣闻言皱眉:“姑娘这是怎么了?这话可不好乱说…”她不明白,只以为郑明珠是在担心自己不得晋王的心,忧虑今后处境。“您放宽心,近些时日,您与殿下关系和缓,众人都瞧在眼里。而且,殿下那样好的人,就算以后坐上皇位.…”
“…也断不会如今上一般。”
思绣话罢,捂着心口看向四周,确定无人听到才安心。不会吗?郑明珠也觉得萧玉殊不是那样的人,可梦中的事就这么发生了,只瞧那日晷,便作不得假。
之前她认为,是未来的自己做了些得罪萧玉殊的事。可,以两月前的事态若非不共戴天之仇,萧玉殊绝不会那般为难她一个女子。“一个人的脾性,轻易不会变化,除非经历过大变故。"思绣补充道。郑明珠点头。
大变故,说不准是郑氏举家获罪,牵连到了郑兰,才致梦中模样。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大姑娘,今日刘学傅身子抱恙,学子们便空闲些。晋王殿下此刻就在阁中休憩。"小侍走在前,引着二人入内。
正说着话,迎面瞧见郑兰自长廊外走来,连日抄祖训,她面容憔悴。郑竹跟在这人身后,也不似往常那般自得。
“大姐姐,也是来寻晋王殿下的吗?"郑兰率先开口。“是,怎么。妹妹的祖训抄完了,竞有空闲来此。“郑明珠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早听闻四殿下病的奄奄一息,妹妹心善竞不去瞧瞧?”“四殿下病了?"郑兰蹙眉。
“我还能骗你不成。”
郑兰再没说话,只端着茶盏离去。郑竹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为显天家礼遇儒生,学子亲王都是在大殿内共同进学。只是休憩之时,皇子便来到学宫阁楼。此处宽敞明亮,绕行过木阶,便是桂子树。可惜天气渐冷,叶子已枯。
萧玉殊端坐在几案前,提笔誉写些什么,十分专注。“殿下。"郑明珠停在阶前。
笔尖微顿,萧玉殊抬眼。只见窗牖大片暗黄的桂叶前,赫然一抹桃色。少女向他招手,袖口叠垂在肘,露出半截手腕。郑明珠的笑很特别,常能动人心弦。真切的时候,更甚。萧玉殊放下笔,唇边也牵动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殿下,手臂的伤好些了吗?"郑明珠见他方才挪动砚台时,左臂仍吃力。“嗯。”
郑明珠自顾坐在几案一侧,自然而然地瞧见案上的书卷和绢纸。好似还是一些佛经,她看不懂。
“殿下,为何喜读这些?"郑明珠拿起其中一本经文,书册的边角有被火烧灼过的痕迹。她这才想起,当日樊姑搜宫,未曾烧掉的。萧玉殊当日说……那是他母亲卫夫人的书。还有那尊菩萨塑像。
“比起佛经,山水志异更有趣些。“萧玉殊停顿片刻,缓言,“这些,是誉与我母妃的。”
郑明珠面上的笑意淡下去,想说些什么,却深深知晓,至亲故去之痛,是不愿展露人前的。
她拿起男人手边的那本书卷,翻至末页。落款甲辰年六月初一,是今岁新译的。大抵是卫夫人喜读佛经,萧玉殊每年都寻些新的经书注释来,烧给卫夫人“那我帮殿下誉写。“郑明珠看这厚厚一册,萧玉殊又有伤在身,实在不便。萧玉殊静默片刻,随后答允:“好,劳烦郑姑娘了。”之前几年,这些事都是他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郑明珠的字算不上好,只勉强能看罢了。她也不怕旁人笑,提笔便写。二人便在阁楼中誉抄经卷,极少说话。
大约过了两三刻钟,郑兰烹茶而归,瞧见这一幕,端着案盘的指尖捏紧而泛白。
晋王殿下从前对郑明珠的刻意接近,反感疏离。只是过了一个月,这二人便能如此和谐相处。
在鸿胪寺官署的那几日,到底发生过什么。方才她见晋王手臂有伤,主动提出要替他抄写经文,晋王却说要亲力亲为。为何又转眼允了郑明珠。
那又如何呢?最后是谁做皇帝,还不一定呢。思及此,郑兰轻吐一口气。
“殿下,姐姐。我烹了些二子菊茶,秋日里饮用最相宜,便来歇歇吧。“郑兰话语轻柔,并不因晋王方才的拒绝而介怀。“多谢兰妹妹。"萧玉殊道谢。
郑明珠闻言,誉写的动作顿住,先是抬首瞥着郑兰,而后又看向身侧的男子。心中无端生出些烦躁来。
唤她便是“郑姑娘”,唤郑兰便是“妹妹”。萧玉殊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她撂下笔,笔杆碰在几案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有些进展。
萧玉殊注意到少女一连串的动作,虽情绪不显,但仍能感觉到,她恼了。一旁的思绣见状,悄默声拽着郑明珠的袖口,目光示意:忍着些脾性,温和些。
“若是累了,便歇息片刻。左右只剩下这些了。“萧玉殊说道。郑明珠顺着台阶下,轻笑答:“好。”
她起身来到郑兰身侧,方拿起茶盏,便听见郑竹低唤她。“你过来坐。”
郑竹坐在阁中最偏的角落,以往也是如此,她伴着郑兰游走在几个皇子身旁,却极少接近。尽管按照皇后的意思,她们姐妹三人俱需讨得晋王欢心。郑竹与郑兰一同长大,可郑竹并不敢主动染指这位二姐的东西。便如同在郑府中,周小娘在孟氏手下,小心翼翼一般。郑明珠只以为郑竹又要捣鼓点什么捉弄人的,并不搭理。郑竹“哼"了一声,垂下眉眼继续发呆。
半个时辰后,甘露宫有侍从来报。
陛下突发疾症,需各皇子在榻前侍疾。
这两年来,每两个月中,陛下总得大病个几次,对此皇室宗亲已然见怪不怪。只是有些辛苦,时常要往甘露宫跑,有时甚至是夜半。西山在未央宫边角,与中宫正殿距离颇远。萧玉殊独乘一驾车撵,还剩下两驾。自然是郑兰与郑竹同乘,而郑明珠独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