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甜羹
百里褚被留在大殿上。
赤水元策问及他这些年的遭遇，他便又是眼眶通红，嗓子喑哑地说不出话来。
他三岁之后就没有了父母，自己独自一人长大，父母于他而言不过是两道模糊的影子。
而“赤水"二字，却是刻在骨子里的烙印。他父亲临行时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玄云秘境早已不复往昔，岌岌可危，若有朝一日实在无法坚守，赤水就是他最后的归宿。然而他父亲并没有告诉他赤水元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也没有告知他原因，只是一味的让他知道，赤水是他坚持不住之后的唯一退路。这也是他这些年心底里的希冀，告诉他他还没有沦落到最后一步，咬咬牙，总能坚持下去。
如今他到达了赤水，这么多年以来积累的防备与故作冷漠终于可以慢慢卸下了。
也幸好，赤水元策愿意认他,愿意护他周全。"主...….“百里褚忽然哽住，喉间被堵的声音喑哑，他仓促扯动嘴角，尝到滚落的咸涩，只好用袖口胡乱抹脸，"让您见笑了。"赤水元策面容和蔼地笑着，伸手拭去百里褚眼角的残泪：“当年若知百里家尚有血..…”
他的话语突然凝滞，望着百里褚颈间隐约浮现的繁密咒文，眼中跳跃着渴求的底色，“你父母可曾留下神念天机？”
“听闻玄云秘境百里家有一上古秘术，名为神念天机，想必你父母在走之前，应该也已经传授给你了吧？”
忽然听到赤水元策提起神念天机，百里褚愣了愣神，也不过一瞬便又回答道：“是的，父母走之前已将神念天机传授于我。”“那褚儿可否帮我一个忙？”
赤水元策面露烦扰地说道：“现如今九州不太平，已经有一些州际开始蠢蠢欲动，妄图吞并九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百里褚心下渐渐明了，手指握拳被攥的发白，却还是摇了摇头。“天机轮转不过百年之间，我需要看到百年之后九州究竟是什么境遇，才好在这百年之前尽快谋划。”
怕百里褚无动于衷，赤水元策又将天下苍生提起，“褚儿，你既身负神念天机，就该为这世间多做些什么，为这九州无辜的百姓做些什么。”这句话压得百里褚胸口发闷，不过刚刚见了第一面，赤水的主君就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看到神念天机了。
百里褚虽然心里起了嫌隙，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必须在赤水元策面前展示出神念天机的威力，让他真正的信任他。如果没有赤水相助，他就可能再没有机会回到玄云秘境了。独自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堰都天机盟依旧在虎视眈眈地等他。分析其利弊，他没有选择。
百里褚微微颔首，于是屏气凝神，将手掌合一开始结印。他的周身漫起清透的幽蓝光晕，衣袂无风自动间，耳后两道鎏金咒顺着肌肤蜿蜒游走，泛起细碎荧光，顺手臂一路缠绕，最终自指尖化作流金游丝破空而出。
像是被指引了方向，金色的符咒纹路一条一条将百里褚与赤水元策围在正中间，周身的场景渐渐如雾般散去，新的世界开始构筑起来。赤水元策看到了与现在完全不同的赤水君城，原先的繁华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荒芜地空城。
君城九重檐角曾悬着宫铃，此刻爬满枯死的藤萝。玉阶断裂处生出青黑苔藓，残破的鲛绡帘幔半垂在蟠龙柱间，蛛网层层叠叠裹着鎏金宫…他踩着满地碎裂的琉璃瓦走向朝圣坛，白玉雕砌的盘龙柱已有几根倒塌，整个朝圣坛像是经历完一场劫难，已成断壁残垣。可殿中央却还跪着一个青年人，那人眉眼与他有七八分像，嘴角含血眼中无泪，只是怔怔地望向前方，手中却还攥着一块鹅黄色的碎布，上面赫然绣着一朵岁鸢花。
赤水元策想走近看个真切，身体却穿过了灵力凝结的虚影。面前的场景不断地变幻着，从赤水到东沧再到堰都，甚至于灵台，无一例外早已萧瑟凋敝。
而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云泽潋滟的湖光，神官府巍峨高大，伫立在云端犹如天上宫阙。
他看见云泽三十二族一派升平河清海晏，听见风中飘来祝祷的笙箫，与他其余八州呼啸的悲风割裂成两个世界。
赤水元策觉得自己喉咙间涌上一股腥甜，胸口像是被千万斤重锤压来，五脏六腑要被碾碎一般剧痛无比，他捂住胸口身子不负重荷地蹲了下来，再一抬眼，身前竞然已经呕出了一袖的猩红。
九州场景缓缓散去，大殿内的烛火明明灭灭，百里褚虽未呕血，身子却已然支撑不住，迎面倒了下来晕死过去。
世界归于宁静之后，守驻在殿外的赤水灵卫们踏进了殿内，看见此番场景后纷纷跪倒在赤水元策面前。
“主君，可需要叫来药宗长老？”
赤水元策施咒封住了胸口处的血脉，抬手制止了灵卫的动作。神念天机是上古神术，可窥见天机，但想要知道天机，就得付出代价。身体受损是短暂的，也许从从这天机中出来后，还会有其他的反噬。要不然为何这神术偏偏只有玄云百里家才能继承下来，百里氏族长寿甚至可活千年，修炼神念天机实在是太适合不过了。他就算是想要夺取神念天机，这副身子恐怕也承受不住。赤水元策的心神镇定下来之后，神念天机中那些犹如碎镜般的场景又仿佛显现在眼前，他看不真切也看不明白，可他知道最后只有云泽留了下来，他赤水的后人手中攥着的，也是从云泽世家中人身上撕下的衣料！难不成最后的赢家是云泽？
赤水元策心乱如麻。
跪在前面的灵卫长看了眼晕倒在地上的百里褚，隐隐有些担忧：“主君，这孩子该怎么处理？”
赤水元策面色没有一丝波澜，他用身旁婢女递来的帕子拭去了嘴角血污，像是看待一件物品一样看着百里褚。
“关进红枫谷吧，好好照料别短了吃食。”他的眸色深沉，像是透过殿外暮色又看见了流去的时光，嘴角勾起苦笑。“毕竞是故人之子。”
大
竹绾在房间中打坐修炼。
系统给的墨玉镯精妙绝伦，像是蕴含着无限灵力，她每次修炼之时总能感觉到其中的汹涌。
她上一次穿书时着急摆脱自身的困境，疏于修炼，就一直没有将这墨玉镯利用起来，如今她将墨玉镯用作修炼的容器，才知道之前对它的认知不过是冰山一角。
但墨玉镯与九州顶尖的神器比起来谁更胜一筹，她还给不了定论。竹绾望着在自己眼前浮动着的墨玉镯出了神，忽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不疾不徐。
竹绾将墨玉镯收回又戴回腕上，出声道：“谁？”“是我，晏连璟。今日劳累一天，我怕仙主肚子饿，特意做了一碗红豆莲子羹。”
竹绾撇了撇嘴，下午的时候还冷漠地与她对峙，这时候倒是又想起来要送殷勤了。
“不需要，我不饿。”
谁知门外的人影却没离开，而是直接推开了门，神色无常地入了她的寝阁，将碗勺放置到桌子上。
他笑意深深，看向正在床上打坐的她，“仙主不来尝尝吗？”竹绾“哼"了一声，还是不争气的下了床，来到了桌子旁观察那碗红豆莲子羹。
“可不会是给我下了点什么猛药吧？”
晏连璟怔了一瞬，又立即笑道：“仙主真是聪慧。”“嗯？”
这下轮到竹绾怔然了，她不过随口一说，难不成他还真下药了？“这莲子羹里放了我的三份歉意，四分悔意，还有剩下三分.………晏连璟眸色无光，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不过我想应该是…不知觉间，竹绾面上便浮起些许绯红，她也感觉到了这股燥热，立马低下了头。
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练得这般本事，瞎话张口就来。她脸皮子薄，她只能先低头，“好啦别说了！我知道了。”“我没说完呢，仙主怎么就不让说了？”
竹绾没有看晏连璟，兀自将红豆莲子羹推过来，拿起羹匙尝了一口。甜粥香甜口感软糯，一口吃完还有淡淡的莲子清香索绕在舌尖，经久未散。他什么时候又学了厨艺？
“今天下午离开后就去了后厨，我给他们带了从荷塘里摘得新鲜莲子，问他们女孩子爱吃什么。他们说红豆莲子羹清甜不腻，养颜嫩肤，最适合了。”她没问，可他又猜中了她的心思。
竹绾放下手中汤匙，问道：“你给我道歉，是因为想通了吗？”晏连璟不置可否，纤长而又骨节分明地指尖轻叩着桌沿。他哪里都漂亮，那一双手也是，玉白清瘦，指尖透着淡淡的粉，只是看一眼便能引人无限遐思。
她记得就是这双手，在过往的每个寒夜中，轻轻地抚过她的青丝，扣住她的后脑，恨不得将她镶嵌进自己的怀里.……，竹绾心尖一跳，紧紧地皱着眉头。
为何一直想他？
晏连璟眼中带着探寻，“你怎么了？”
话音落下，变听得窗外林叶簌簌作响，窗子无风而动晃地厉害。墨绿色的丝线荧光从墙角处蔓延开来，渐渐围起了整座屋子。数个黑色的影子交叠更替的出现，低沉沙哑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