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自己的兄弟在福建为官,虽然官不大,但毕竟是官场中人,别人想要对梅家下手,听说自家兄弟乃是官场中人,总是要顾及一下的。
毕竟就算是小官,说不定也有座师故旧之类。
但是,自家的兄弟年纪大了,接下来还是得看儿孙辈的,但儿孙辈看着也没有什么出息。
这周行己所说什么自己三个儿子聪慧过人……嗨,那不过是随口捧了捧而已,实际上自己三个儿子,除了长子梅云川还算是有点能耐,其余两个,不过是膏粱子弟罢了。
但长子梅云川也不是什么科考的人才,跟着那程颐读书好些年了,试着考了好些次,都没有什么成果。
梅埛自己心里其实也是着急,若是这般下去,梅家下一代若无人当官,那么这洛阳偌大的基业,又如何能够保得住!
之前他想着投注程家,希望程学能出头,带着梅家继续站稳洛阳,但程颐被人从汴京赶了回来,这会儿人家苏学还跑洛阳来了,这意味着人家要对程学赶尽杀绝啊!
梅埛的指节在黄梨木案几上轻轻叩了两下,震得青瓷茶盏里的水纹漾开细碎的金光。
“周兄可知.“
他故意让茶盏与托盘的碰撞声盖过后半句。
待侍女捧着鎏金香炉退出雅室,才压低声音:“云川跟着伊川先生研习《周易》,整日说什么'格物致知须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连婚配之事都耽搁了。“
周行己的指腹沿着汝窑茶盏的冰裂纹摩挲,釉色在他掌中流转如星河。
他注意到屏风后月白襕衫的衣角闪动,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听闻伊川先生近日闭门注疏《春秋》,倒把洛阳书肆的雕版师傅都请了去?“
梅埛心头猛地一跳。
程颐要刊印新注的消息本该三日后才放出,此刻却像柄利剑悬在他喉头。
他忽然明白为何今晨管家说西市三家书坊的纸价涨了三成,那些平日温吞的纸商此刻倒像嗅到血腥的豺狼。
程颐被人从东京京赶回西京,大约自知想要再回东京是很难的,因此打算注疏《春秋》,以重振声势。
哦,是了,长子云川似乎跟他说起过,说苏学已经对程学形成了一个全面胜出的趋势了,程先生若是再不对程学进行改进,恐怕面对苏学的进攻,再无力抵抗了。
因此程颐回来之后,埋头注疏春秋,想要有所突破,然后反击苏学。
“梅公的澄心堂纸坊.“周行己慢条斯理地吹开茶沫,“若能将《四书章句集注》以及《四书章句集注名句精选》同时付梓,怕是能解洛阳纸贵之困?“
屏风后突然传来玉带钩坠地的脆响。
梅云川再也按捺不住冲出来,程门弟子特有的深衣广袖带翻了三足凭几。
他额角青筋暴起,骨节发白,神色愤怒,道:“父亲真要弃程门而入苏学?“
周行己抚掌而笑,道:“梅公子考了好几科了吧,这科举是难了些,但也不至于那么难!
我先生门下弟子,例如大家都知道的苏门六子,以及其余不甚闻名的,此次苏门下大约有十人考上了进士。
另外,据说明年我先生的叔父大苏学士,可能会领得知贡举的差遣哦。“
梅埛的手突然剧烈颤抖。
他回头望着父亲鬓角突然多出的几茎白发,忽然想起去岁冬至家祭时,父亲捧着祖父的进士及第金花帖,在祖宗牌位前枯坐整夜的模样。
梅云川心中一疼,但是随即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周行己,大声质问道:“苏学纵然有一时之盛,难道就真能长久?
我追随伊川先生研习程学多年,程学的根基深厚,岂能因你几句蛊惑之词就轻言放弃!”
周行己虽比梅云川还要年轻将近十岁,但却是如同长辈一般语重心长道:“梅公子,你一心向学固然可嘉,但科举之路才是正途。
你看看如今苏学在朝中的影响力,考上进士的门生比比皆是。
而程学,虽有其精妙之处,但现实摆在眼前,伊川先生都被赶出了汴京,如今在洛阳闭门注疏《春秋》以求自保。
明年大苏学士领知贡举差遣,苏学弟子必将更受青睐,这可是天大的机遇,你难道要眼睁睁错过?”
梅埛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着,他深知周行己所言非虚。
望着眼前愤怒的儿子,又想到梅家的未来,只觉一股烦闷之气郁结在胸。
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梅云川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云川,为父并非不看重程学,但梅家如今的形势你也看到了。
咱们不能只守着旧学,而不顾家族的兴衰。
你这些年科考不顺,投入苏学门下,说不定能有一番新的出路。”
梅云川眼中满是痛苦与失望,他后退几步,大声喊道:“父亲,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入程门多少年了,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背弃程学?
我程门弟子,讲求的是气节与道义,就算科举之路艰难,也绝不能为了一时的功利而改投他门!”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
梅埛心中一紧,急忙喊道:“云川,你给我站住!你如今这般固执,是要毁了梅家吗?为父这也是为了咱们梅家上下几百口人着想!”
周行己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恰到好处地说道:“梅公子,苏学并非排斥其他学问,先生苏允更是大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