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偶遇
蝉鸣声裹挟着温暖和煦的微风轻轻拂过树叶，天上日头正高，金色的光芒透过翠绿茂密树叶间隙的倾泻下来，在青石板上落下一个个亮眼的光点，与周围斑驳的光影交相辉映。
还只是初夏，是以虽然是午后，且阳光朗照，却并不炎热,反倒密布林荫带来许多的凉意。
杨淡月一路从宁华殿出来，路过芳沁园，便在此处逗留。弄琴将她扶到映碧亭，见她表情淡淡的，脸上并无困意，忍不住说道：“娘娘，您为何总是迁就宁华殿那位，明明她与咱们非亲非故，即便她是炙手可热的宠妃，咱们也不必屈尊降贵上赶着去替她做马前卒，没得让人小瞧了咱们。”弄琴作为杨淡月多年以来的心腹，自然看出杨淡月有意替令柔解围。虽然之前杨淡月点明过要拉拢令柔，但她能为令柔做到这个份上着实让弄琴意外。杨淡月问言只笑了笑，挨着亭子的围栏的坐下，从侍女手里拿过鱼粮，一点点喂着亭子外面，澄净湖水下面五颜六色的小鱼儿。“弄琴，你是觉得咱们这样很掉价么？"杨淡月冷不丁问道。弄琴一怔，忙解释：“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觉得，陛下心里还是有皇后娘娘的位置的，娘娘此番当着众人的面在她面前失礼，若是传到陛下耳中，恐对娘娘不利。”
杨淡月眼神盯着湖里面争抢食物的鱼儿，见这些小鱼为了一口吃的争先恐后，大有你死我活之势，不禁皱眉，“没出息！”她将装着鱼粮的鱼盘伸到侍女手里，站起身在亭子里踱了几步，才对弄琴冷笑道：“不怪你，是我平时太藏事，你又不是万里挑一出来的人精，怎么能揣测明白我所有的用意。不过，你若觉得咱们掉价也无妨，我早就不在意那些身夕名了。这样一潭死水的日子我可算是过够了，不搅出些动静来，我是不会罢休的。”
这样一番没头没脑的话，换别人大概一头雾水，可弄琴却是清楚前因后果的。正是因为清楚，才对杨淡月生出一股心疼。自从小公主过世后，娘娘就性情大变，性格格外阴沉和喜怒不定。对外似乎一如既往，但只有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心腹才明白这件事对娘娘的打击有多大心疼归心疼，但也知道杨淡月再不是从前了，因此再三斟酌过后，才小心翼翼试探道：“宁华殿娘娘确实是万里挑一的美人，难得是通身的气度非凡，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意味。娘娘扶持她与遂国夫人争宠，的确是一步好棋。”杨淡月斜睨她一眼，冷哼，“若仅争宠，和湖里那些争食的鱼儿有什么分别？你以为，就算她把王怜梦挤下去，她就能将宠妃的位置坐长久么？”“江山代有才人出，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陛下从来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让他生出几分情意，再容易不过。她得让陛下死心心塌地爱上她，非她不要，才勉强达到我预想的第一步。剩下的，得她自己足够争气才行。”弄琴糊涂了，“可是，把遂国夫人挤走，让她失宠，不就能为小公主和尚娘娘报仇了么？”
争气？把陛下身边最受宠的女人挤走，自己做第一宠妃，这还不够争气？还要怎么争气？
杨淡月摇摇头，目光投向湖面，叹道：“多数人是你这样的想法，所以她们往往被男人用情啊爱啊的玩意儿玩弄于股掌之间。其实，就如同我与这湖里的鱼儿一般，鱼粮都在我手里，我手里的鱼粮多的是，如果这些鱼儿能从源头解决，怎么会为那一口两口朝不保夕的吃食与同类争的头破血流？”“这些鱼的生长环境比全天下所有的鱼都要优越，就像皇宫里的妃子一样…“顿了顿，又是一叹，“可惜绝大部分人都看不透这一层，可能局外人也看不透，看透了也未必有这个勇气，有那份心性一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杨淡月努力睁大了眼，才将眼里升起的几缕雾气压制住，口中却戏谑般笑道：“可是有些人呐，天生就有那个本事，即便不明白，看不透，也绝不会让自己吃亏。这种人，外人都说她自私、冷血，可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假如一个风流多情种爱上这样一个人，你不觉得很有意思么？”杨淡月收回目光，瞥了一眼依旧似懂非懂的弄琴，轻叹一声，内心不得不放弃计较。
“总而言之，宁华殿那位我是交定了，以后但凡打听到任何有关宁华殿的消息，都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话音未落，忽看见湖对面的假山处有几个小太监出没，钻来钻去的，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那边怎么回事？“杨淡月停住话，指着假山处问。众人的目光随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一个眼力极好的太监连忙回道：“禀娘娘！好像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杨淡月没说话，眯着眼看了一会儿。
没一阵功夫，便看见一个七、八岁大小身穿华服的男孩儿从假山后跳出来，被几个小太监簇拥着，白嫩的脸蛋红扑扑的，脸上挂着笑，眼神亮晶晶的，玩得满头大汗。
这小男孩一出来，所有人的身份都基本确定了。杨淡月一边看一边嗤笑，“她嘴里不晓得有几句真话，这孩子不是玩性挺大的？怎么在她嘴里就成了一个只会读书的小老头了？”弄琴看了看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又看了看远处的赵宗实，“娘娘，咱们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如今天正热，这块地方又靠近湖边，可要过去提醒一声？”
“不必了，直接派人去皇后宫里知会一声就是了。“说着，又看了那孩子一会儿，见那孩子笑得灿烂，一口大白牙都笑了出来，不由得也笑了，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玩味，“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她不可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等苗美人这胎生下来，宫里可就真要热闹喽。”
赵宗实好不容易被身边的小太监哄出来玩，才刚玩得高兴些，就被皇后身边的杏冬连哄带拽给请回坤宁宫。
这孩子打从记事起就离开亲生父母养在曹皇后膝下，最会看人眼色。原本玩得雀跃的心情在看到杏冬急急慌慌来寻他后，下意识就感觉到不妙，心情瞬间沉至谷底。
一路上听着杏冬略带责备语气的絮叨也不敢说话，任由杏冬把他拽回去。入了殿内，曹皇后已经换了身衣服，不再是在宁华殿昭示国母威仪的煊赫制服，身上的衣裳风格十分柔和，颜色也很淡雅，平平无奇的五官在衣饰的映神下，倒比平时多了些温婉与清秀。
赵宗实一进来，先是抬眸小心翼翼觑了眼曹氏，见她面色平静，姿态柔和，高高悬起的心不由得放下稍许。
都说人靠衣装，曹皇后平时很少这么穿，因为她要时刻展示皇后的威仪，所以符合体制的华服既体面又合适。
但赵宗实却喜欢她这么穿。
模糊的记忆中，他的生身母亲任氏便总是这副打扮。任氏不是濮王的正妻，只是众多妾室中的一位，她是没有资格穿王妃礼服的，即便濮王还算宠爱她，但生性使然，她并不爱张扬，在府中总是低调行事主动避王妃锋芒。
曹皇后并没有责备他，只是让他过去。
赵宗实慢慢挪到她跟前。
曹皇后见他满头大汗，一双黝黑的眸子眨也不眨一下直勾勾盯着自己，以为他是害怕，便放软了声调，抽出手绢给他擦汗，“是不是在书房读书读闷了，所以想出去玩？”
也没想等他回答，继续自顾自说道：“学累了想玩一会儿也没关系，不过出去之前记得要跟皇娘娘报备一声。如今天正热，你又去水边玩，叫我听得都心惊肉跳。一定要记住，下回可不能再犯了，出了事你身边所有人都担待不起，到时可就不是罚一顿了事。”
听到“罚”，赵宗实蓦地回过神，神色肉眼可见紧张起来，一把拽着曹皇后给他擦汗的手，语气哀求：“皇娘娘，你不要罚守忠他们！是儿臣主动要求去外面玩的，不关他们的事！”
曹皇后向来以严苛著称，当然不仅是对下人严苛，她对自己也严厉的紧。这体现在她穿的衣服上面，她立志做贤后，既然是贤后，那么勤俭节约的品德必须得有，这也就意味着她穿的衣服既不能过于奢侈，又必须体现她的威仪那么怎么保持这二者的平衡呢?
那就尽量穿多些、穿齐整些。
像现在这种快入夏的天，其她妃子都是在保证不失礼数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减衣服，只为图个凉爽。
曹皇后嘛，那是不肯的，该穿的衣服每一件都必须穿上，而且都是尚衣局亲自定制的皇后礼服。
整个王朝从上到下经济都比较富裕，赵祯也不是小气人，所以几乎每个妃子在夏天都会领到冰块放在室内降温，能很舒适的度过夏天。皇后毋庸置疑是首先并且能领到最多的，不过她为了身先士卒，为了勤俭节约，决计不肯用冰。
好在赵祯一年到头也不来这几次，其她嫔妃也不怎么服她，所以虽然标杆立起来了，却没多少人效仿，夏天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但曹皇后有一点好，她倒不强迫别人和她一样不用冰，只是自我约束而已。不过这却苦了她身边服侍的人。
后来赵宗实入宫，考虑小孩子年纪小，又是男孩子，火气重，怕把他闷出个好歹来，所以格外开恩，给赵宗实那摆上了冰块。所以坤宁宫的人都爱服侍赵宗实，除了这小孩本身比较省心外，单就为了能舒舒服服度过整个夏天也是值得的。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周围人有没有用心对待他，他是能感受出来的。因此，投桃报李，他也很维护身边的人。
守忠那一批太监是跟在杏冬后面进来的，闻言，一个个忙下跪，只盼望着罚一顿了事，千万别将他们换回来伺候才是。曹皇后笑了笑，用了几分力气将手从赵宗实攥紧的小手里抽出来，笑眸低凝着他紧张的眼神，轻轻抚摸他得通红耳朵，“别害怕，皇娘娘并不狠罚他们，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教训还是该要有的。”说着，余光扫了眼一旁的杏冬。
杏冬会意，当即上前一步，冷着脸对下首跪着的一排小太监训斥：“你们几个下去各自领十大板，这事就算了了。不过，下不为例！倘若再不经准许私自领小殿下出去玩乐，可就不是打一顿能了事的！明白吗？”一听只打十大板，这些人喜出望外，纷纷出去领罚。等人都走了，曹皇后才笑眯眯问他，“如何？实儿对这个处置可还满意？赵宗实没想到曹皇后这回这么好说话，忙点头，“满意！儿臣很满意！”曹皇后又是一笑，将他搂进怀里，一边亲抚他的背，一边柔声问：“那现在实儿可以告诉皇娘娘，为什么这次主动出去玩吗？平时皇娘娘让你出去你都不出去，这次怎么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赵宗实低下头，好半天，才慢吞吞说：“儿臣不敢说。”曹皇后当了这么多年后宫之主，将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再联想到最近宫里的传闻，便多少猜到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