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玩伴
赵祯闻言，却只是笑了笑，“你是皇后，教导新人原是份内之事。杨修媛进宫比你早，况且忘忧阁与宁华殿离得也近，她二人多少能相互照应着些。你若实在思妹心切,不妨接她进宫住几日，姐妹二人叙叙情谊也是可以的。”曹皇后垂眸笑道：“陛下恩德，体谅臣妾思亲之切。不过，臣妾小妹明年年初就要嫁人了，如今正为婚嫁做准备，想来我娘亲轻易不肯放人的。”“不过，臣妾的二妹妹倒有个女儿，生得真真儿冰雪可爱，知书达礼，年纪与宗实差不多大。臣妾想着，或许可把她接进宫来，一来解我思亲之苦，二也是给宗实当个玩伴。”
“毕竞大公主与二公主年纪太小，宗实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又是男孩，臣妾看他天天呆在殿里读书练字，都快拘成个小老头儿了，没了孩子的天性，怪可怜的。”
赵祯听她细细说，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淡了几分，半响，殿内都没一个人发出动静。
即便如此，曹青颖的脸色也岿然不动，嘴边依旧噙着抹端庄得体的微笑，连弧度都未曾改变过，只是眼眸依旧低垂，不敢抬头迎上赵祯审视的目光。令柔听到这也算听出些名堂，她趁着这个空隙，悄悄用眼角余光在曹皇后脸上匆匆扫了一眼，暗叹她好胆色，胸怀非一般女子可比。要是她坐在曹皇后的位置，她可做不到在丈夫与众姬妾亲近时，非但不吃醋，反而能见缝插针地为自己娘家谋取利益。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皇后。“赵祯忽地冷笑一声，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缓缓摩挲大拇指上白玉扳指的纹路，淡淡道：“你当真如外界传言，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女’，即便是对嫁出去的妹妹，也足够情深意切。”
赵祯的脾气一直都很好。一方面他天生脾气就好，另一方面，章献太后从小就教导他要喜怒不形于色。
所以无论身边人犯了多大的罪过，都很少能见到他暴跳如雷的场面。罪过大，也只是让人拉下去按例处罚，一般的小错，他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甚至既往不咎。
就比如曾经有一次，他用膳吃出一颗小石子，差点崩到牙，好在最后没事。换一般皇帝，不说格杀勿论，但从参与膳食制作到传膳过程的所有人，无论如何也是要挨一顿重罚的。
但赵祯却体谅下面人不易，硬是没声张，只让阎文良往后多多注意这方面。对奴才都这样，对枕边人就更不需要说了，几乎没有过一句重话。由此可见，赵祯这话委实有点重了。
被名义上的丈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阴阳怪气的讽刺，尤其这些人还是位份远在自己之下的妃妾，饶是隐忍如曹青颖也绷不住了。到底是年轻，满打满算如今也不过二十一岁，迎着一双又一双暗自幸灾乐祸的目光，曹青颖臊的脸颊通红，眼睛快速眨了几下，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委屈，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令柔见状倒颇有些不忍心。
而且说到底这是在她的寝宫，不好让曹皇后丢面子丢得太狠，否则日后她迁怒自己，那才叫无妄之灾呢。
令柔深吸一口气，抬眸快速看了赵祯一眼，“陛下，自臣妾进宫以来，皇后娘娘就对臣妾照顾有加，臣妾感念皇后娘娘的恩德，既然皇后娘娘愿意抬举臣妾，臣妾自然再愿意不过。”
“昔章惠太后在世时执掌六宫，常训诫后宫姐妹应当和睦相处。臣妾很小的时候就进宫，孤零零一个人，身边也没有姐姐妹妹陪伴。如今皇后娘娘和杨修媛愿意主动接纳、教导臣妾，臣妾当真是受宠若惊。”一番话，既替皇后解了围，也兼顾到对她示好的杨修媛，可以说是谁也没得罪。
曹青颖听罢，着重看了令柔一眼，眼神十分耐人寻味。赵祯倒很高兴。
令柔主动跟他说话了。
真是个灵巧聪慧的孩子啊……
赵祯笑眯眯牵起令柔的手，另一只手则按在她的肩膀上。因令柔习惯性地垂眸，赵祯只好略微俯下身子，一瞬不瞬睇着她，“既然爱妃这么说，就按你说的办。”
距离太近，赵祯说话间灼热的呼吸都有几丝与令柔的气息缠绕。令柔只觉得脸颊像火烧一样发烫，眼神直愣愣盯着赵祯漆黑的双眸一一亮若星辰的眸子，却又含着几许毫不掩饰的柔情与爱宠。把从未尝过情事的令柔烫得心悸。
天知道她十五年以来的感情生活都是简简单单一片空白，乍然间碰上赵祯这么一个情场老手，怎么招架的住？
眼看小姑娘小脸飞红，目光盈盈若秋水，心知她素来脸皮薄，不好闹得太过，便不再逗她。
再抬眸，眼神梭巡一遍在场众人，又恢复成清朗宽宏的君子模样。“皇仪殿还有好些奏折等着朕处理，你们姐妹便自行玩乐吧。”说着，瞥向伫立一旁的曹皇后，“皇后，你是六宫之主，口口初进宫，没那么多经验，你费点心，替她招待招待。”曹青颖已经收拾好情绪，不过眉目间仍含着些许凄清，闻言也顾不上自己，忙道：“无需陛下嘱咐，臣妾也会尽心的。”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转身离开，却又顿住，含笑对曹氏道：“你外甥女的事，过些日子再谈吧。苗美人如今怀有身孕，宫里的两位公主又都还小，正是需要你从旁照料的时候。等苗美人生产完，再把你外甥女接进宫来热闹热闹，也未尝不可。”
曹皇后喜出望外，连忙应下。
赵祯走后，其余人迫于方才的敲打，也都歇了试探令柔的心思，更何况又有曹皇后从旁坐镇，赵祯才给了她体面，就更不敢在她面前闹幺蛾子了。说来也怪没意思的，一个个心里正冒着酸气儿，陛下也离开了，压根就没多少心思在这看这个新情敌众星捧月的场面。等吃过午膳后，初夏的天气本就暖和，又才吃饱喝足，没多少人有精神说话，气氛便一下子便冷淡不少。
令柔自然察觉到了。
她其实也不太喜欢和不熟悉的人假惺惺打交道。可偏偏赵祯怕她应付不过来，专门让曹皇后留下。所以即便她这个主人想结束，也不好开口。正为难呢，旁边的杨淡月却忽然打了个哈欠，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杨淡月不慌不忙又伸了个懒腰，一边伸一边用足够大家听得到的声音嘀咕，“入夏的天气，就是容易犯困
嘀咕完，才慢悠悠起身，对曹皇后行了一礼，“皇后娘娘，臣妾近来身子十分倦怠，总爱在午时小憩一会儿，否则一整个下午都提不起精神，恐怕就不能陪你和张妹妹说话了。”
曹皇后点点头，叮嘱道：“你回去吧，身子要紧。”有杨淡月带头，又有两个妃子起身告辞。
曹氏见时候差不多了，又看令柔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便也主动告辞。等曹皇后一走，其余人才总算松了口气，纷纷起身告辞。令柔其实也有午睡的习惯，不过因为她是主人，所以不好表露出倦态，一直强打精神撑着，免得别人以为她恃宠而骄。等把所有人送走，令柔才倏地泄了气，几乎是爬到了床榻上。“诶呦，这一天天的，跟她们应酬周旋可真累呀……“令柔合衣趴在床上，身子陷进柔软的被褥里，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的同时，还不忘嘟囔抱怨。春绣将她从床上拽起来，一边让令柔配合着让她脱衣服，一边还不忘叮嘱，“娘娘，陛下今晚可是要过来的，你千万别睡迷糊忘了这件大事。”令柔困得眼皮子上下直打架，听闻这话，刹那间，脑海中迅速闪过今日赵祯与亲密的种种，还来不及反应，脸颊便霎时红透。春绣见她这副模样，先是一愣，继而扑哧一笑，冲令柔眨眨眼，揶揄道：“看来娘娘也很期待呢一一”
尾音拉得意味深长，把令柔都听恼怒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气鼓鼓跑到梳妆台坐下，看着镜子中脱得只剩下寝衣，却脸颊绯红，目光因羞恼炯炯有神的自己，重重哼道：“那我就不睡了！你一说我反而睡不着了呢！快快快，给我把衣服穿起来，给我梳妆打扮，我不睡了！”
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令柔什么脾性春绣这些年可算是摸得透透的。
忙一边将她往床边拉，一边轻哄服软，“好好好，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不该拿这件事开玩笑。不过娘娘，今儿这午觉你必须得睡，还得睡的比平时更好、更长，养足精神，养精蓄锐！才能应付好今晚的一切。”这话总算没方才露骨，但依旧听得令柔脸红。春绣此时也安顿好了，正准备给她最后掖完被子就出去。令柔缺忽地将被子蒙过头顶，将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春绣知道这是小姑娘害羞了，不由得莞尔，但也知她脸皮薄，如今正是炸毛的猫经不起摸，到底没说什么便退了下去。黑暗中，令柔迟迟听不见动静，正疑惑春绣还在不在屋里，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
于是连忙掀开被子，撩起床幔，见春绣确实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才长长舒了口气。
初夏的天气总是晴朗居多，今儿是黄道吉日，外面更是风和日丽。窗外温暖和煦的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户映射近来，斜斜的几束金色光芒，就那样照在清澈澄净的梳妆镜上。
这个角度，令柔坐在床头望去，正能一丝不差地看清镜中自己的面容。镜中，她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白皙莹润的肌肤像完美无瑕的白玉，闪闪发光，是那样的引人瞩目。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仿佛看入了迷，忍不住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心中十分迷茫。
怎么就…进宫了呢？
仿佛昨日，她还雀跃地和大、小张氏准备出宫的事宜。一晃眼，却要为晚上的侍寝做准备。
世事无常，变化太快，让她有种抓不住的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