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忆柳恨得牙痒痒,但还是笑着回道:“回陛下,奴婢今年十三。”
赵祯一拍脑门,恍然。
他忘了,檀儿的妹妹的确要比那个小姑娘小两岁。记错别人年龄的赵祯并不觉得尴尬,而是像个长辈一样,谆谆教诲道:“既然才十三,还是个孩子,就尽量活泼开朗些,不必太早学习大人们的处事作风。女孩子固然不能一味天真烂漫,但也决计不要阴气沉沉。朕记得你刚进宫的时候是个挺活泼娇俏的姑娘,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就跟你姐姐说,千万不要闷在心里,一则容易得病,二则容易使性子阴沉。”冯檀儿是张芯苒生前的贴身大宫女,就像翠锦之于杨太后,墨书之于章献太后,芸香之于李寻真,是她心腹中的心腹。张芯苒没有诞下一儿半女,那么冯檀儿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她在宫里最亲近的人。
她又是赵祯曾经的宠妃,她的贴身大宫女自然让赵祯格外另眼相看。
现如今吉云殿说是说被空出来纪念张芯苒,但其实这座宫殿的真正主人早已换成了冯檀儿。
赵祯每次来吉云殿,虽说是为怀念张芯苒,但死人哪会说话?
能陪他聊天,聊张芯苒生前事,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不还是冯檀儿么?
从张芯苒去世到现在,已经足足过了十一年,这十一年都是冯檀儿代替逝去的张芯苒替赵祯排解忧愁。在赵祯心中,因着张芯苒的缘故,冯檀儿是不同于一般大宫女的,她的妹妹自然也让他另眼看待。
更何况,这小姑娘眉眼间像极了令柔。
他对李寻真感情很深很深,对李寻真爱重的令柔也心怀柔软,潜意识觉得,她是母亲留给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念想。因为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念想,赵祯总是下意识想亲近她,但曹氏与梁国公主的约定又让赵祯心存顾虑。再三考虑过后,还是决定远着她,私底下当然各种关照,不过明面上还是陌生些来得好。
恰巧不久后,檀儿的妹妹进宫,这小丫头不仅与令柔眉眼相似,并且两人如出一辙的娇俏活泼,赵祯爱屋及乌,对她更加不同,偶尔也会关心她几句。
只是随着这孩子越长越大,反倒没有小时候的天真活泼,这让赵祯有些失望。
不过,这孩子说自己已经十三,令柔又比她大两岁,想来过不了多久令柔就要出宫嫁人。
意识到这点后,赵祯瞬间松了口气一一终于可以不用刻意远着她了。
不过她嫁人……
嫁的夫婿究竟是个怎样的儿郎?相貌、人品配不配得上她?还有之前说好要在她出嫁前封她做县主,现在也该赶紧操办起来了。
赵祯此刻心神已经完全被令柔的事占据,也没心思继续待在这儿,随便嘱咐冯檀儿几句就回了皇仪殿。赵祯走后,冯忆柳当即把眼泪一抹,迫不及待拉着冯檀儿的手询问,“姐姐,陛下往常不是清明节前天晚上才会过来么,怎么白天就到了?”
冯檀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拨开她的手,自顾自向内殿走去。
冯忆柳这才察觉到姐姐不高兴,但不晓得她为什么不高兴?难道是因为方才她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可是陛下并未责怪她呀。冯忆柳想不通,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内殿,茶案上摆着两个依然冒着热气的白瓷茶杯,两盏茶杯都剩余小半盏茶水,其中一盏茶杯的杯口有红色的印记,另一盏茶杯却雪白如初。
冯檀儿来到茶桌旁坐下,她伸手去拿杯口有红色印记的茶杯,可在指尖触及杯身时,顿了顿,改变主意拿起另一盏茶杯。冯忆柳此刻也进到内殿,见她姐姐握着一盏茶细细品味,表情安然,一时吃不准她究竟有没有生气。站在原地犹豫半响,还是走了过去,走到冯檀儿身边,想等她喝完茶再问。
然而就那么小半盏茶,冯忆柳一口就能喝完,冯檀儿却像品琼浆玉液一般,足足品了快一柱香的时间,才将空空如也的茶杯放下。
“说吧,什么事。“冯檀儿看也不看冯忆柳,目光始终停留在刚刚放下的茶盏身上。
冯忆柳才在赵祯面前失了面子,又被姐姐无故冷落,心中十分委屈,原本含水的眼眸愈发秋水盈盈,令人见之生怜。“姐姐……"冯忆柳含着泪,委屈地喊了一声冯檀儿,并没有选择先说曼汐的事,更不敢继续追问赵祯的事,只是可怜兮兮说道:“柳儿做错了什么事,您为何要生我的气?”冯檀儿听着妹妹委屈巴巴的控诉,并没有动容,而是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别人说你和张家小姐眉眼相像,怎么方才反倒利用起这点来了?”冯忆柳的小心机就这样被自己的亲姐姐当面戳穿,她并没有觉得羞愧,只是忐忑,只是害怕,害怕姐姐因此生气。眼泪立马落了下来,向冯檀儿求饶。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很害怕,我害怕被陛下责罚,所以才、…”
冯忆柳似乎难以启齿,才'了半天都没′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味的哭,哭声哽咽,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冯檀儿终究是疼这个妹妹的,见她哭成这样,心中也不忍,别开头不去看她的泪眼,闭上眼平复几瞬,才放缓语气说道:“好了,别哭了,姐姐没有生你的气。你先说说你今日怎么突然来吉云殿,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冯檀儿是很了解这个妹妹的,知道她除了在某些事情上有小心思,大部分时候都很安分谨慎,不会给自己添麻烦。两姐妹商量好,一年中,只有固定日子冯忆柳才会来吉云殿,或者冯檀儿得空了,也会让人去通知冯忆柳回吉云殿住几天。
像今天这样不打招呼就来,非常少见,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她有什么拿不了主的要紧事,需要请示她。冯檀儿猜的的确不错,冯忆柳一听姐姐不追究,也是松了口气,连忙将曼汐威胁她的事统统告诉冯檀儿。末了,还不忘向冯檀儿认错。
“对不起姐姐,是我粗心大意,嘴上没有把门,将陛下每年清明会来吉云殿住几日的事告诉曼汐,这才让她动了歪心思。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姐姐.……”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冯檀儿就见不得她这样,叹了口气,将妹妹拉到跟前,掏出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给她擦拭眼泪。
“你怎么这么爱哭?我小时候可没你这么爱哭。再说我又没有骂你,更没有打你,别动不动就哭,哭的我心烦意乱。”冯忆柳乖巧地任由冯檀儿动作,闻言,脸上还有泪水没擦干净,就等不及笑道:“娘也常说,姐姐从小就比我懂事,不像我闹腾又娇气。娘在我进宫前,再三嘱咐我要听姐姐的话,我一直将娘的话记在心里,这回也是实在事出紧急,毕竞明日就是清明了,若是今晚之前还不能给曼汐答复,她一定不会放不过我的。”
说到这,冯忆柳的身子缩了缩,眼眸也往下垂,不敢抬头正视冯檀儿,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
冯檀儿见状,心中也不由得燃起一丝火气,她的妹妹,竟然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威胁。
当即将手里的帕子往桌上一摔,帕子的一角带倒了方才被冯檀儿品了半天的茶杯,茶杯在桌上滚了几圈,最终“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冯檀儿扶着冯忆柳的肩,让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眼眸深处是化不开的怒气与阴狠,“既然这个叫曼汐的女孩子这样想飞上枝头变凤凰,那咱们便成全她。”
说着,眯了眯眸子,冷笑道:“今年上巳节,陛下要去城外祭祀高祺,以五行中的火来附会宋朝历运,另外祈求皇子到来。祭祀前,需要斋戒沐浴七日,算算日子,正好从明天开始斋戒,因如此缘故,他今年清明并不会来吉云殿住,所以才在今日到这看了几眼。你待会儿就回去,将事情如实告知她。”冯忆柳闻言,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可与此同时,又不免失落。
陛下今年清明不会来吉云殿,那她岂不是要等来年才有与他朝夕相处的机会?
冯忆柳内心的失望犹如潮水,几乎快要溢出,但吃了方才的教训,她不敢让冯檀儿看出来,因此忙垂下眸子,含糊点头道:“嗯,我回去就跟她这样说。既然是陛下自己不来,那也怪不到我身上。”
“不止如此……冯檀儿让冯忆柳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好一阵。
冯忆柳听完,惊诧地看向冯檀儿,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试探性问道:“可……可是姐姐,就因为这件事将她置于死地,会不会有点太过……
话还没说完,就被冯檀儿冷冷看了一眼,眼里的警告意味十分明显,冯忆柳被唬得立马没了胆量,赶紧闭上嘴。要论狠辣阴毒,她才哪到哪呀,就是拍八匹马也追不上她姐姐冯檀儿。
冯檀儿才是真正的狠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性命。冯忆柳虽然讨厌曼汐,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再讨厌对方又能讨厌到哪里去呢?她顶多是想教训一下曼汐,绝没有想过要她性命。
对此冯忆柳是愧疚的,是不安的,但也是万万不敢违抗姐姐的。
冯忆柳内心对曼汐深感抱歉,只希望她自己自求多福,千万不要鬼迷心窍,上了她姐姐的套,否则就当真死无葬身之地了。
赵祯一回到皇仪殿,就命人去查与令柔定下婚约的是哪家公子,并且责问阎文良为何不提醒自己令柔已经及笄,害他差点忘记这回事。
阎文良对此表示很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