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壁钟击碎了九点的窃窃私语。
华丽的黄金钟敞开琉璃柜门,宝石与珐琅镶嵌而成的夜莺兀自婉转鸣叫,水晶灯下,人影稀疏在长桌旁,一一落座后只剩两把红丝绒高背椅空置。领导日本各业的财阀们在这里重聚,副手立于身后,在这个阶级固化的国家里,无论再怎么互相打量,那些视线也皆是来自熟人。
所以,或许唯二变数是那位松雪家的代表,和那两个谁也不清楚的少年。
感谢这长桌的奢华程度,人与人之间的间隔微妙地保证了隐私,被暗中频繁打量的工藤新一绷住脸上的微笑,轻声细语:“二十三席,这就是组织在日本的势力,池君,你确定靠降谷代理家主一个人的协助真的够吗?”而且他是不是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非常眼熟,眼熟得他不可思议——虽然参与这个行动后,他等于每时每刻都挑战着刺激。
“别看了,有的人对视线很敏感,你这水平简直是凑过去在他脸上闻来闻去。”池青倒非常省事,面无表情就是最适合的表情,他悄无声息地摁住了名侦探肩膀的震颤,不让他观察时更加显眼,“你应该庆幸没看到铃木……至于松雪幽,他的姓氏不会让你联想起什么吗?”以及,他向来不把可能性都期望于同一个人。
松雪,工藤新一回忆起那张脸,浅金色头发的青年换掉了小说家无辜的笑容,他仍在笑,但厌倦而傲慢,蓝绿色的瞳孔凝视着壁钟指针,那是一张符合家世和身份的笑,即使他的身后空无一人,但既然能代表松雪家坐在这里,那他和下任松雪家主几乎可以划等号……几个听说过的军方高层名字从记忆深处被检索出,工藤新一倒有点笑不出来,这种人都加入过组织的合作,日本到底还剩哪里没被染指过?
他只能默默在心里复习接下来需要配合的剧本,没注意到池青透过折射的琉璃柜门,和松雪幽交换了个隐秘眼神。随之而来的是动态的记忆,allin,赌徒的决意,如此要紧的时刻,他自然得把所有砝码都压上。
最好用的当然是他自己。
松雪幽的加入算是侥幸,就如柜门上的一瞥,神来社柊依然盯着他,毕竟是他加上了降谷零两个姓氏的权重,才让当代家主同意把机会让给自己的侄子松雪幽。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无人知晓,只有潜入暗杀的厄科和被警告的受害人知道,他们在那个晚上谈了什么。
“各位,会议准备。”最万众瞩目的两位,是踩点到的。
踩着夜莺的啼叫,侧门里先显出一位身形,不是绝大部分人心里预估的降谷谦信,失态的皱眉里,少数几位降谷家谈妥的同盟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闪耀的金色,年轻得不可置信的脸,威压一切的眼神。是降谷零。
而他身边的人是乌丸守一。
没有哪位家主陌生,鲜血似的眸子轻轻一扫,姓氏已经写在眼睛里,乌丸守一,是这座商业帝国的皇帝——也是一位讣告上写明了死亡的死者。
会议厅里一片死寂。
轻举妄动是不可能的,无数阴谋诡计流淌过思绪,于是最后首先发言的还是这里的主人,乌丸微微疑惑的脸精确地对准了工藤新一:“这位是?”他问出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替代伊藤家的新人。”降谷代理家主看起来笑得毫无阴霾,“虽然说年号将换,可惜伊藤家之前操之过急,站错了地方,恐怕没法来参加会议,所以以防万一,我重新准备了候补。”
这种会议的名单和席位相当固定,他干的是足以颠覆乌丸家权威的擅自做主,这不是降谷零的原计划,然而他必须尽快激怒对方,从乌丸守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挖出东西,挖出能让他们活下去的讯息——
所以乌丸守一为什么还活着!
他的存活打乱了一切。这个人仿佛是从别馆里突然出现的,然而在一路的试探之下,和资料上记载的乌丸守一分毫无差,乌丸家成功使这栋宅邸的阴影再深了一分,假死有什么好处,那个被登记死亡的又是谁,乌丸守一会想在这次会议上做什么,快想想,降谷零,波本,想出来……!
不然组织会绞死一切,一如漫长过去里死去的尸骸。
原本趁群龙无首时用降谷家压制,分裂这些权利集团的计划完全搁浅了,金发男人微笑时瞳孔深处闪烁着冷酷的光,必要时以保证在场之人性命为优先,随便失去任何一条都是对股市和全国经济的冲击——不过多余伤势就顾不上了,毕竟第二准则是保证行动人员自身的生命安全,尤其是未成年人,需要保障提前撤离的权利。
那双红眼睛扫视全场,清点人数,他的主人完全无视了挑衅者:“二十三席,全数到场。”
降谷零看向松雪幽,他知道对方能读懂自己的意思,随机应变,行动准备。
“非常感谢各位的合作,我衷心地祝愿我们的交易能长久如一。”乌丸的主人走向主位,手指抚上椅背,拉开——他抽出了一把权杖。
工藤新一面色骤变,一把抓住身边的池青。
“哪怕直到死亡尽头。”
于是轰鸣,轰鸣,轰鸣。他的话语伴随如雷枪声,爆豆似的炸响与死亡风暴一齐扩散,赤色涂抹满了空间的每一寸,水晶四碎,灯光刹那间熄灭,高椅斜歪背后精致庄严的壁画裂开獠牙,这整座会议厅都是被改装的堡垒,但探测器无法发现它们,因为这些死神的外装全是高昂的黄金!
令行禁止,这语言如有魔力,但工藤新一知道,那只是声纹识别,那个权杖就是开关,但他只来得及拽倒池青。是的,他们还活着,全靠工藤新一在美国被鹤见业千万次灌输的卧倒。
一刹那里,他想不起任何人,死亡,凄叫,死亡,他无法见证那个地狱,黑暗抹消视野,这个任务的残忍终于显现,长桌下的名侦探下意识咬着牙屏住呼吸,逼迫自己开始思维运转,解密,不,首先得逃生——
一只手轻轻探向了他的鼻息,背上有人在写字,是池青:“青,别动,屏息。”池青也在尽量静止,工藤新一还没有这种能力,但靠鹤见业的经验,他已经能通过呼吸声判别这个空间里还有几个活人。
四个人,那么是池青,工藤新一,松雪幽……降谷零或乌丸守一。
“有人,很多人,武装部队,不是我们的,他们在打扫,速度很快!”松雪幽的声音突然在寂静中响起,“别碰那些红色,快走!”他也判断出了在场的四个呼吸,所以他知道,这是自杀式袭击,被放倒的人包括乌丸守一。因为降谷零还跪伏在不远处,伸手攥住过他的手腕测试脉搏。
情报贩子第一个起身,第一个抽出枪,也是第一个点亮了新的光源。通讯器和电子产品是被会议禁止的,但松雪幽当然不打算遵守,这栋宅邸里没有监控系统,画面只能靠一路上偷偷装的针孔摄像机,全副武装的队伍从暗道里倾巢而出,局势堪称慌乱里的屠杀,任何生命都归结于一颗子弹,黑色的杀人者,红色的血,白色的雨,无比安静。
但打扫一路上的人命还是附属的,组织的目标显然是这间会议厅。
“密道?”池青从交换的记忆里挖出必需品的同时一心两用,“一级汇报,会议厅,二十三席全灭,开始剿灭!重复,实弹优先,最高警戒!”然后他捏碎了他和工藤新一的耳麦,现在必须彻底切断联络,否则谁知道乌丸家会不会根据这个发信器追在后面,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还有三分钟。”松雪幽冷冷补充,将电子地图投影在黑暗里,更多的话不用说了,抵达这里的池青当然不止他们两个,名为鹤见业的杀人机器早就深入了别馆探索,根据他曾经的行动轨迹可以预估出地图,从而找出逃脱的路线。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这边走。”工藤新一放弃了思考一切发生的原因,侦探的本能在此并不适用,他们现在需要的是解决办法,“然后这里,空间存在错误,应该有入口。”
降谷零已经检查完了地上瘫倒一片的人,他当然也是违法携带的人,手机的手电筒照亮一小片空间:“人都还活着,乌丸守一用的不是实弹,那些红色液体应该是某种新型药物,他没打算杀了他们。”但对于拥有克隆技术的组织来讲,这反而更为令人惊悚。
那是他们曾经用过的东西,这么短的时间里,组织就仿造了宫野志保的产品。池青沉默片刻,撕开衣袖抖出短刀,给左小臂反手就是一刀,血液流出的瞬间,他徒手从里面抠出了定位器,这是指引某些人的道标。
“交给你了。”
带血的定位器被松雪幽接住,池青留下身上的一半火力后转身就走,他们不需要太多的商量,一个眼神解决了所有,断后和前进,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了解。”松雪幽歪了歪头,扫了眼另外两个猝不及防的人,他们下意识抬起的腿和回头太不相称,“再不走是想陪我死在这里吗,那可太浪费了。”
在光源照不到的角落里,孩子似的笑容似乎重新回到他的脸上:“请死也要死在正确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