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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3 / 3)

坐上加长的宾利车后。

原丛荆无力地以手覆面,脑袋也朝真皮靠背仰倒,司机将车往机场开,他降下车窗,又按下分隔开驾驶位和后座的漆黑挡板。微凉的冷风涌进来,吹乱男人额前的碎发,他将双肘搭在膝处,修长的十根指头交叠在一起,微微弓着背,脸色阴沉得可怕,心底仍在回荡着,原之洲冈刚才说的话。

还是跟你的小药引结婚了。

他真的对药引这个词反感至极,丸丸是他的小青梅,是他的妻子,他怎么能说她是小药引?

但小药引这三个字就像是烧红的烙铁,刻在了他泛起剧痛的脑髓,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太阳穴在疯狂地突突跳动。

男人表情阴恻,长睫在眼睑拓下深深的阴翳,却又不得不承认,尹棘确实是他的小药引。

长大后,他自然对被大人寄养在尹家的那两年,产生了深深的困惑,在他一二再,再二三的询问下,原奕迟才告知了事情的真相。或许是因为沈黛西对他的长期虐待,又或许是基因谱系的某种异常,他在四岁那年,被诊断出了轻度的阿斯伯格综合症,智商较之于普通的孩童,要高上许多,甚至可以说是天才,但却难以做到跟人建立正常的关系,他经常会出现慢性焦虑、孤僻回避、暴力攻击的行为。

甚至还会自毁和自伤。*

所以那个男人才会叫他小怪物。

所以原奕迟才会拜托尹家,让丸丸这个通过共情测试的同龄女孩,做了能够帮助他治疗病灶的朋辈对象。

所以,丸丸确实是他的小药引啊……

他绝对不能让尹棘知道这件事。

但又无法预判出原之洲接下来的行径,其实他和他的处事风格很像,都喜欢慢慢折磨人玩,一点点地施展报复人的行径。原丛荆隐约觉得,今天的这桩事,只是个开端。原之洲终于找到了他的软肋。

为了报复他频繁毁掉沈黛西的画,不知道还会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在他的挑唆下,丸丸或许会认为,她在幼年时,只是被大人利用的朋辈治疗对象,父母也瞒着她,就为了给他这个怪物治病。丸丸或许还会觉得,他一直在对她隐瞒病情,领证之前,他们在民政局做了婚检,但他得的那种病,只有在更专业的机构才能检验出来。万一他觉得他是在骗婚,要借此跟他离婚,他恐怕会疯掉,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她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来。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也绝对不能让丸丸离开他。

他不允许她再不要他。

但心心脏就如被厚重的茧房紧密地缠紧,似乎只有和她发生更紧密的连结,让她彻底变成他的女人,才能缓解这种深深的不安感。或许一开始,大人只是将她当成了他的小药引,想用她来根治好他的病,殊不知,他的小药引早已深深地融入了他的骨肉里,也深深地融入了他的血液里尹棘已经成为他病灶的一部分。

还是最严重的那部分。

要想让他将她戒断,除非他死。

转瞬便到了十二月初。

京市的气温,虽然变得干冷,但今年的初雪却迟迟未下,来得格外的晚。尹棘在参加完巴黎时装后,又在那里逗留了几日,待为A家即将推出的彩妆新品拍摄了几组广告后,才回到国内,没过几天,又有某个花茶的代言找上来,因为品牌的调性,同她的人设和气质很相符,公司便欣然帮她接下。终于空出几天休息时间。

燕双双最近在加紧筹备新专辑,尹棘闲来没事,便跑来国贸附近的录音棚,看着她和几个乐手一起玩音乐,感觉很新奇,还在他们的提议下,给出了厂首小样的听后感。

从录音棚出来后。

大概是晚上六点,但尹棘忘记今日是周末,又赶上晚高峰,真的很难打到车。

她独自站在坠满金色圆泡的杉树下,看着屏幕里的打车软件,竞然有一百多个等位,泄气般地轻叹,透骨的寒意从鞋底直蹿脚心,夜晚气温骤降,她真的很怕冷,冻得直打哆嗦。

就在尹棘悄悄地埋怨,她今天真的应该穿雪地靴,而不是为了扮相好看去穿长款皮靴时,意外地发现,半空中,竟有星点的小雪花,缓缓慢慢,朝地面飘落,在路灯投下的昏黄光线下,她清晰看见了它们的透明晶体,小小的六角结构,易碎般的美丽,让心脏都跟着轻微颤动。她温美明净的双眸盈出水泽,伸手去接,几枚雪花,在她柔腻的掌中慢慢融化,冷风一吹,又掀起透心的凉意。

尹棘的鼻腔突然开始发酸。

因为在这种寒冷的季节里,她真的好想跟原丛荆见面。六年前,当他离开她后,她才发觉,原来这座城市的冬天,如此难捱,原来她是个如此怕冷的人,原来她那么需要他的陪伴。今晚的京市,终于下了初雪。

可他却还是没有回到她的身边。

阿荆,好想在初雪这天和你见面。

她在心底默默地说。

积压许久的思念,在不断发酵,情绪也越来越低落,她正犹豫着,是走出这个拥堵的街区,还是找个便利店或咖啡馆,暖一暖身体。一辆陌生的商务迈巴赫,在雪夜凝滞的车流里,缓慢地停在了她的身旁,用余光向左去瞥,就像只静谧蛰伏的巨兽,透着淡淡的压迫感。尹棘没心思留意这辆豪车的车主。

转过身,打算先往前面的街区走一走。

国贸的市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四周像形成了白噪音般的音墙,她瑟缩地往道路的尽头走,不禁想起,原丛荆递她协议后,送她回去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那晚电台放的歌,也想起了男人懒懒开车时,那张恹然又俊美的脸。再想起今晚又要独自入睡,心底忽然涌起浓重的酸胀感,这时,耳边响起一道男声,熟悉的,低沉的,唤住她:“尹丸丸。”尹棘愣住,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到一抹漆黑又颀长的身影将她笼罩,男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伸出修长的双手,捂住了她被冻红的耳廓,温度渐渐传递过来,她紧紧闭眼,身体也暖和起来。

她嗅见他大衣袖角寡淡的烟草味,再次开口,男人的语气透着罕见的温和,偏着头,低低地问道:“是不是好久,都没陪你看过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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