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血崩
暮春三月,天气渐暖,白日的时间日益变长,沈蕴姝用过晚膳,外面天还亮着。
陆渊批完折子,乘坐龙撵往拾翠殿来。
云香才刚呈了滋补养神的汤药进来,沈蕴姝小口吃着,就听殿门被人推开,紧接着,陆渊高大的身形便映入眼帘。
陆渊大步走到沈蕴姝跟前,立在原处看她喝完药,亲自从云香手里执起碗盏,双手递给沈蕴姝漱口,这才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沈蕴姝用了两块酸甜可口的果脯压下嘴里的苦味,随即就让云香领着殿内的其他宫人退出去。
陆渊瞧这架势,心下立时便有了数,一双凤目注视着沈蕴姝水润的清眸,温声问她:“姝娘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讲?”沈蕴姝大大方方地颔了颔首,即便此时殿中中有她和陆渊两个人,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将沈沅槿的想法告知于他:“三娘希望圣上可以在她将要临盆之际,派太子外出公干些日子,在孩子降生后,放她离来长安,对外宣称她已难产而亡,如此方能让太子不再追查她的踪迹。”她既决心抛却富贵荣华,离开大郎,陆渊自然也不希望她再次被寻回,让她在世人的眼中“死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如此一来,姝娘今后再想见她,怕就是机会渺茫了。
陆渊微蹙起眉,心怀顾虑地道:“此厢事上,姝娘可定要想清楚了,三娘一旦离京,姝娘日后再想与她相见,只怕就再无机会了。”沈蕴姝再次坚定地点头,道出她的答案:“想好了,她在东宫过得一点儿也不开怀,只要知晓她在外面是自由愉悦的,即便不能相见又有何妨。”陆渊从她得到肯定的答案,当即给她吃下定心丸:“好,此事我自会安排妥当,姝娘只需看着我如何兑现答允你的承诺,不必为此耗费心神。”事到如今,沈蕴姝只有选择再信陆渊一次,因这世上,还能帮助三娘离京的人,唯有处在权利顶峰的他而已。
沈蕴姝缓和了对待陆渊的态度:“圣上贵为天子,此事由圣上处置,必定能顺利实现。”
“姝娘。"陆渊用指腹去抚沈蕴姝的手背,丝毫不掩饰眼里的爱意,真心诚意地道:“从前我亏欠你的,今后都会一一偿还,姝娘莫要同我生分了,我早已离不开你。”
沈蕴姝虽不知他待她的情意还能维持多久,可他如今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她何不借此机会助三娘得偿所愿呢,若真个等到他心中的情意消磨尽,三娘便真的孤立无援,再无法脱出太子的手心了。
“只要圣上能够尽力办妥此事,那么妾身自不必再为此忧思伤怀,你我二人,还可像从前一般。“沈蕴姝适当放缓态度,没再像前几日质问他时那般冷言冷语。
陆渊见沈蕴姝不似先前那般抵触他的亲近,索性站起身来,自然而然地顺着杆往上爬,温柔的抚摸转为亲吻,从手背到眉心,再是她的唇。东宫。
陆镇甫一迈进少阳院中,便有黄门进前传话,道是皇贵妃曾在午后来太子妃的殿中停留半个时辰。
这短短十数日里,皇贵妃竟已亲过来寻找过沅娘两回。她们是血浓于水的姑侄,相见着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是以陆镇本不欲多心,奈何他本就多疑,且此事涉及沈沅槿,叫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往后皇贵妃再来,命人好生伺候着,她与太子妃之间说了什么,孤要知道。"陆镇压低声交代完,方踱步至沈沅槿的居所。沈沅槿今日的心思似乎不错,不再眉头紧锁,就连绘在纸上的花鸟都多了几分鲜活空灵的意境。
“我听宫人说,姑母又亲自过来探望沅娘了,往后沅娘若再想见姑母,我可陪着沅娘一同过去。"陆镇探究的目光落在了沈沅槿的面上,试探性地道出这样一句话。
沈沅槿知他多疑偏执的性子,为免他起疑,心说以后是该带着他同去拾翠殿几回,进而让他知晓皇贵妃过来东宫的这两回,并非是密谋什么,只是寻常的姑侄相见叙旧。
“好啊。“沈沅槿搁下手里的画笔,回首看向陆镇,冲人莞尔一笑道:“等我画完这些花样子,便与大郎一道送去姑母宫中,让她和永穆挑出好看的,我再绘在衣裙上,让绣娘缝制出来。”
“好。"陆镇应声答允,然而思忖片刻后,仍未停止对沈沅槿的试探,状似受宠若惊地道:“沅娘许久不曾对我笑过,想来今日姑母过来,必定同沅娘说了许多令沅娘开怀的事,沅娘何妨也说几句与我听。”沈沅槿与他周旋过多回,当下不见半分惊慌之色,面容平静地坐回一旁的罗汉床上,含着浅浅的笑意从容不迫地道:“姑母同我说了永穆的功课,又说阿煦走路越发地平稳了,也开始牙牙学语了,还曾模仿过乳母哄他开心的一些动作呢。”
陆镇仔细留意沈沅槿每一个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未见有半分试图欺瞒于他的意图后,方信了她口中的话语大半。
“沅娘如今尚在孕中,即便再如何喜欢作画,也该多顾及着身子,切不可太过劳累;待会儿吃过药,我陪你去园子里走走,你每日在屋里呆的时间太久,长此以往下去,我担心月份大了,沅娘的身子会越发沉重。”沈沅槿没再拒绝由他陪着一道出门,垂下长睫点点头,“好。”二人说着话,岚翠送来坐胎的汤药,陆镇喂她喝下,服侍她漱口净手,搀扶她起身。
三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陆镇牵着沈沅槿的手缓步赏玩近两刻钟,携她归至殿中,温声问她:“沅娘今夜可要沐浴?”沈沅槿许久没有出门这样长的时间,加之已有两日未沐浴,自是点头说要。陆镇询问过沈沅槿的意思,弯腰抱她去浴房共浴,澡豆抹到小腹时,越发放轻手上的动作,温声细语地讨她欢心:“沅娘,我们定会拥有一个活泼康健的孩儿,我如今和将来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是你和它的。”沈沅槿并不在意腹中的胎儿如何,只盼上天垂怜,保佑她顺利生产,离京前往西北。
“大郎的话,我可都记下了。“沈沅槿漫不经心地哄他一句,再次默默祈求上天能够保佑她得偿所愿。
一时沐浴完,陆镇便又抱着沈沅槿出浴,放她坐在铺了毯子的条案上,替她擦去身上和发上的水渍,套上干净的衣物,这才去收拾自己,横抱起她稳步回屋。
这日夜里规规矩矩地拥着沈沅槿入睡,不过在入睡前缠着她吻了一时半刻。此后的一个月里,沈蕴姝都未再来过东宫,倒是沈沅槿携陆镇如果拾翠殿两三回,姑侄二人说话也不避着陆镇,做不说些家长里短、孕期育儿的闲话。这样的时日过得久了,陆镇对她们姑侄的疑虑方才渐渐打消,在看到沈沅槿开始缝制婴孩的肚兜、小帽等物后,甚至开始暗暗地想:沅娘或许早在不知不觉地接纳了他和腹中的孩子,等孩子降生后,他们一家三口定会过得十分幸福。转眼到了端阳节,陆镇陪着沈沅槿在太液池边的凉亭里看龙舟竞渡,她腹中的孩子已有近五个月大,加之那孩子是随了他的体格的,腹部自然显怀。陆渊与崔皇后过来时,陆镇正剥枇杷给沈沅槿吃,众人忙起身行礼,陆渊令众人坐下后,直接让沈蕴姝坐到右手的位置上,同崔皇后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边。
崔皇后面上是一副温婉和蔼的模样,实则暗暗瞧了沈氏姑侄几回,心中不禁感到疑惑,照理说,沈氏在得知她那内侄女的遭遇后,该是同圣上大闹上一场,气闷到病病歪歪的才对;崔皇后一时半刻还吃不透这里头的缘由,暂且按兵不动,静观事态发展。
日子一天天地过,转眼到了夏末,沈沅槿的孕肚越发隆起,近来朝中似乎并不太平,有陆镇举荐提拔的官员牵涉到一桩贪墨案中,后不知怎的,又有言官弹劾陆镇行为不检,曾在临淄郡王下狱之际图谋侄媳,逼得郡王夫妇劳燕分飞,那位昔日的郡王妃不得不逃出长安。
陆渊为此焦头烂额,虽知此事必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但为平息此事,权衡各方势力,只能小惩大诫,暂且撤去陆镇尚书令一职,不再摄礼部和工部事。下朝后,陆镇走后殿的偏门去见陆渊。
“如今太子身怀有孕,一旦降下嫡长皇孙,东宫的地位必定愈加稳固,崔氏一族约莫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