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第94章
院中八角鸳鸯宫灯渐熄,独莫绸和长孙无忌头顶的红灯笼还摇曳着微光。长孙无忌说罢便退开半步,在烛光下,公子光风霁月,瞧不出半分方才于莫媚耳畔的孟浪。
晚风徐徐,吹起他垂于两侧若乌墨洒就的鬓发,晕开抹玄色诗笺,借着烛火清辉,她将他红透的耳垂瞧得分明。
原来……不过是故作镇定。
缓缓抬起的手柔若无骨,她将他扬起的几丝发尾捉住,慢条斯理往上卷,随着指尖上裹,引得长孙无忌的玉面更近了几分。头微微错开,颤动的双睫如两片轻轻振翅的蝶翼,刮下他侧脸的战栗,几欲贴上他耳垂的唇若即若离,吐出春水般柔情的话:“公子只管钻研,媚是爱极,可惜与君用不上。”搭上他胸膛的手,趁其愣神,将之猛然推开,长孙无忌竞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匆忙抬首却已不见她的踪影。
莫娴绕向屋后,从侧门溜去了小两口在唐国公府邸留给她的院子。唐国公府规模颇大,有中东西三路,每路均是五进院落,后头还有家庙和马号,连她的胭脂雪都有了单间。
府中已成亲的只有李世民和其长兄李建成,李建成夫妇独占东路,李世民同观音婢则居西路,其余弟妹同唐国公夫妇住于中路。因另无成亲弟兄,李二郎亦还未有通房侍妾,西路空了颇多院子,小两口就不愿莫媚去住,那高三层还挤了密密麻麻三列的后罩楼,在正屋后给她留了小院。
说是小,里头却有十余间屋子,她只开了正屋三间,倒将屋舍前后苗圃垦了个干净,欲前头栽花草香料,后头培药材。院中还有一门通街,是小两口考虑她日常上工专开的。心头暖意颇浓,掀起黑漆钿螺架子床上,倒挂着的秋香色牙子,枕上赤金钱蟒引枕,搭着樱草薄被,睡到寅时就起了身。知她今日要早起,长孙无忌还在梦中缠了她整宿,真是混账,边骂边行至小两口院中,就瞧见同她一般黝黑眼眶的李二郎。见阿娴皱起眉,李二郎心头直叫屈,昨日他怕伤着观音婢,光她说的前戏就用去半个时辰,总共只要了一回,夜半偷摸冲了三道凉,只这些怎好道明。“昨夜亥时正屋就要了水。”
追出来的明媚倒是心明,见姑爷为难,垂首给他挂玉,还不忘插嘴帮着解释,忙活完抬眼就见莫娴直勾勾盯着她,又匆匆颔首低眉。“记住你的身份。"李二郎撂下句话,三两步追上转身往里去的莫姆,愈觉百口莫辩,他只好道:“戌时末就已.……”话还未说完,就瞧莫媚神色有异,她离去时已是戌时,小两口应是没多胡来,除非李二郎有早……泄。
“莫媚,你龌龊。”
见她这般,李二郎哪有不懂的,将话奉还,铁青的脸飘着红,眼见就要发飙。
“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说罢,她脚底抹油进了屋,屋中观音婢正梳妆,手中还捧着书却半响未翻动,面上还不自觉带着些紧张。
她正欲上前开解,身后的李二郎先一步绕过她,接过明桃手中的螺子黛,边为观音婢描眉,边道出兄弟姊妹的童年趣事。如他长兄李建成八岁被假乞丐骗,遭唐国公两口子混合双打;如弟李元吉五岁逞强拉惊雁,差些射穿自个儿的脚;如他胞妹李秀宁①七岁扮做男童,溜出府指挥一队童子军与人干仗……
稀疏平常的小事,李二郎却讲得惟妙惟肖,观音婢被逗乐的同时,瞬时便领悟了趣事中的暗喻。
小两口情不自禁望向彼此,为此番心心有灵犀,喜悦不已,莫媚瞧着铜镜中印出的两张甜蜜笑颜,不自觉露出姨母般和蔼的笑。送走相携而去的小两口,莫娴的假期也已结束,驾着胭脂雪,喜气洋洋回了毓麟居。
进了院子,方接过辛掌柜给的飞页,就被兮掌柜神神秘秘拉去了她办公之所。
兮掌柜已是总掌柜,来往稳娘学徒们都得尊称一声兮总,早已将钱柜的宝座让给了新掌柜,在院中另辟了个小间做办公室,处理复杂紧要之事。“何事让兮总这般在意?“她笑着调侃,怕待会儿体力不够还捞起碟中的胡饼咬了囗。
“隔着条街,也开了家接生馆,叫育灵居!"兮掌柜眉头微拧道。“呦,名儿取得真像。不过,前两年不就有效仿者?”接生馆因需过硬的技术、人脉和资金,模仿者出现得已算晚,从前兮掌柜多一笑了之,这回因着名像就这般重视?
“仿了我们的布局不说,连接产模式都学了去,定是有内鬼!"兮掌柜嗔怒道,“里头还专聘老稳婆,瞧着更让人信赖,还打出接生圣手的名号!”“是我们的名头还不够响?"她笑着嚣张反问道,虽是玩笑,却显出十足的自信。
不是莫媚夜郎自大,毓麟居的成名固然有萧皇后和南阳公主的加持,但这泼天富贵却是靠毓麟居上下齐心协力,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接下的。若这般轻易就失了竞争力,她们也该整改了。听罢,兮掌柜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的担忧,待月末统总量时,方能见分晓,思及此又转头同莫姆说起对接的铺子。
对面铺子已盘下,她已安排了采买管事置办物件,还托了宿工做产床产具。两人正商量着之后规划,忽而紫烟急急敲响了门。“东家,有急产!”
听罢,莫娴拉开门跟着她跑了,毓麟居中每日都有留守的稳娘,这般急唤她,定是有她们拿不稳的难产。
一路疾行,绕过院子中央丢着的沾满血的腰舆,跨过产房外如柱落下的血迹,产房内大肚儿妇人正仰躺哀嚎着,蔷姐儿用纱布按着会阴,身旁铁碗中已盛了三四块湿透的血纱布。
紫烟一面帮莫媚穿衣,一面叙述着产情。
产妇此前竞是在方才兮掌柜提及的育灵居接生的,因胎头久娩不出,她们便同毓麟居一般行了会阴侧切,却仍接不下,只好派人送来毓麟居。她们怕担责,路上竟无稳婆陪同止血,就这般让产妇淌着血来,幸而离得近,否则产妇哪还有命活。
“真是庸婆子!"蔷姐儿的学徒薇姐儿,边喂产妇升血汤,边愤愤道。止住血的蔷姐儿又等了几阵宫缩,待产妇用劲后,见胎头仍未娩出,她回头同莫碉严肃道:“东家,等不了了。”
莫娴上前一瞧,流出的羊水已带上了黄绿絮状物,应是胎儿在宫内发生了缺氧。
朝蔷姐儿颔首后,蔷姐儿从接产桌上拿起了个钳子。这钳子开口柄比普通钳子大多了,足有成人手掌宽,形似叶片,两张叶片向内弓,中间还有一宽孔,此为产钳。
待莫娴用油润滑产钳叶片后,蔷姐儿右手伸入阴」道内固定胎头,左手如执笔般拿着左钳叶,叶片凹面朝胎头放入后,再同法放置右叶。这一步最是艰难,若产钳放置不当,会导致胎儿毁容,重者甚至会伤及面神经;还会导致产妇产道损伤,引发产后出血等。放好后,莫娴伸手入内帮着检查贴合,及有无夹住脐带,再点头让蔷姐儿合拢产钳,往外牵引。
牵引时也需均匀用力,不能左右摇晃,最是考验稳娘的臂力。蔷姐儿本有些瘦弱,为了自己的事业能更进一步,她常常让郎君韦师时帮她练膀子,此时手下胎头虽沉,她却能端得四平八稳。待她慢慢拉出胎头,之后的产程皆顺利,但三日后这妇人谦娘子不好生坐月子,却带着另一妇人闰娘子,在毓麟居找到了要下工的莫媚。闰娘子一见着她,就将她往角落拽,惊得兮娘子急急挡在前头,好言好语将她们劝进了里间。
方坐于胡床上,闰娘子便大哭不已,连陪她来的谦娘子也暗自垂泪。“出了何事?“莫媚皱眉问道,心中有了猜想。闰娘子骤然起身,掀起裙摆提至胯上,露出了裸露的下身,吓得正添茶的丫鬟打翻了杯盏。
“变态啊!”
花容失色的丫鬟心下暗自嘀咕,飞速收拾了几案,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在青楼见过大世面的兮娘子顾自净了手,还帮着扒拉开耻毛。耻毛下,会阴左右两侧竞分别有长约一寸的疤,扭曲似蜈蚣,很是可怖。“侧切所致?你是想修复这疤?"兮娘子当了这般久的掌柜,自也了解一二,遂猜测道。
闰娘子却是摇首,哭得更惨烈了几分:“疤丑都成了小事,我竞吐不出蜜了!”
月余前,闰娘子也是在育灵居诞下一女,稳婆说胎儿头大,左右各剪了她一刀,顺利接产后,因这足足收了他们五十两,要知毓麟居普通级别的普通稳姐接生才五两。
花了全家大半年的开销,家中本就不满,谁知前几日与郎君同房,她竞吐不出半点蜜水,洞道又涩又硬,稍一入内就疼痛难忍。试了几日仍是如此,昨夜她郎君终是忍不住,使了大力闯入,疼得她直将其踢下了床。
这般大的动静将家中众人都招来了,婆母心疼小儿胡乱掺和,定要让其休了这败家娘们,还是方产子的妯娌谦娘子想着给她接生的毓麟居,打探到了莫东家的名号,拉着她找来。
听及此,莫娴暗自摇头,应是育灵居稳婆手艺不精,剪断了闰娘子的前庭大腺腺管。其实她在看到谦娘子的侧切伤口时,便觉位置有异,特让蔷姐儿检查了一番,离前庭大腺竞只差了半厘米。
前庭大腺在两侧大阴」唇后,左右各一,如黄豆大小,里头有约莫一到两厘米长的腺管。
在性」兴奋时,腺管口吐出黏液,润滑洞道,若其受损就会如闰娘子般,在同房时干涩疼痛。
毓麟居的稳娘有一定解剖基础,断不会犯这种错误,其他接生馆不知有无培训,但这般随意侧切的例子还是让她心惊。前庭大腺受损还易导致囊肿,引发感染,幸而闰娘子情况尚可,但无蜜之事,莫媚现今处理不了,只能让她隔三日再来。今个儿是观音婢归宁的日子,她累了整日,心头还颇为沉重,让胭脂雪自个儿往高府去后,抱着它的脖子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忽觉有人将她抱下了马,她睡眼惺忪,呢喃道:“阿兄……”抱着她的手臂猛得僵住,莫娴骤然睁开了半阖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