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白蛇十二)
许白二人在幻境里纠缠半生,终究分开。
白素贞望向那梳双寰的少女,俏生生地躲在许宣背后,一双妙目偶尔抬看她,也是秋水粼粼,惹人怜惜。
她都不禁怀疑自己是个残忍无情的人。
可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她不得不做无情人。“白娘子,都是我不好,让你们两个误会了。“她望着许宣,潸然泪下,“许官人,我以后不见你了。”
许宣听了,心都碎了:“橘娘,怎么会如此干戈?我娘子向来心善。“他带着祈求地眼神看向自己夫人。
白素贞闻言,凄然一笑。这小娘子说断,却脉脉看许宣,许宣无辜看自己。那她又该指望谁呢?
夕阳下,远处的少年不明所以冲她微笑,白素贞却无对独子的怜惜情,只觉得荒唐,恐慌:“我蹉跎半生,所求为何?”太阳的光辉一点一点黯淡来,岁月在无情的啃食每一个人。女人摸摸她眼角的鱼尾纹,发间的白发,快速的心跳。白素贞在变老,在衰弱。许宣虽然年纪也大了,但自有一份成熟稳重气质,最惹小姑娘迷恋。“不该是这样!?"白素贞忽然觉得,她在失去一样比爱情更重要的情绪。她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身后二人。
许汉文追上她,懵懂问:“娘,你去哪里?你和爹是不是吵架了?”白素贞绷紧的神经放下来,温柔地摸摸儿子的头:“千山已过,轻舟一人。这条路,从来只一人走。”
“再见了,汉文。"再也不会见了。
指尖的肌肤化成碎片,随着风消失。她抬眼望去,走过之处,故人皆化成灰。尽是虚无。
“姐姐!”
破碎的世界里,小青沿着漆黑的长道跑来。“小青”白素贞侧首,自己都没想到,她心一下松,仿佛了有着陆点。姊妹两个执手而立,双眸凝辉,一切尽在不言中。郑瑶微微含笑:“恭喜两位破除障碍,心境更上一层。”姐妹两人行礼感激。
白素贞道:“若无真人指引,只怕我二人还沉沦世俗。我们姊妹两个欠真人的,无能还报。愿为仆婢,侍奉左右。”小青拽拽姐姐的衣袖,很是不解。她们二人自长于山野间,自由散漫惯了,为着姐姐的报恩之情,不得已出山。如今怎么又套上一层枷锁?虽是大恩,但也有其他法子报。就算以命相抵,她也是愿意的。绝不想再受拘束。
郑瑶却知白素贞之意,绝不仅仅在于报恩。她与许宣的情劫,到底是无意,还是有人有意。她现在已经不敢保证,所以希冀投靠自己,以庇护她们姊妮郑瑶目光明亮,如一柄利剑,又稳又锋利:“白姑娘何必畏缩?前方纵有艰难险阻,也是必经之路。既要修得自在,难道就畏惧了?”白素贞思忖半响,苦笑道:“是素贞心思不正了,还请郑道长勿要计较。”说完,她拉着小青弯膝,齐齐跪下:“但救民之恩,我等绝不敢忘。真人有用我们的一天,我等必将拼尽性命相助!”一道看不见的力将二人托起。
“我救你们,不图所报。"郑瑶慢慢道,“若你们真想报恩,入世则铲恶除强,救济贫苦;出世则清净不扰生灵。”
白素贞与小青闻言,朗声:“这自是修道者该做的。我等必不忘真人所言。”
“对付那邪道,我们三人还有些不足。需做完全准备。"郑瑶道,“我将破除法海高僧的迷障。”
青白二蛇自是追随于她。
法海在环境里,转生为一介贫寒书生。幼年丧父,是母亲刺绣供他吃饭读书。
他“此生"奋斗目标,考上进士,为民做主。法海遭遇了科场舞弊,名落孙山,母亲病痛,缠绵床榻,然而这些都没有击垮他的心志。
青年跪在病榻前,满含眼泪,握着母亲的手。是那样的温暖,也是那样的冰凉。
床上的妇人,头发花白,眼睛昏花,艰难吐字:“孩子……这世道难啊,不要为我买药,棺材也不要了,也不要考了。存钱娶媳妇,过日子。”一长串的嘱咐后,老人散了气。
窗外下起来雨,屋檐漏了雨,打在法海的脸上。很冷,很湿。“娘!你别走!"他脱下外袍,盖在老人的上半身,让她不至于被雨水淋到。他哽咽痛哭,四下茫然。父母亲都走,他与死亡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这一回,也只能独自面对。
他无助地倚靠在墙根,半个身在滑落,双手捂着脸颊,大颗大颗的泪水落下。脸上手上青筋哭到暴起。
青白二蛇和法海还未有深厚纠缠,但这一路上,他为人端严,不苟言笑的形象深入心中,一时间这等脆弱无助的样子,叫二者无法面对,甚不是滋味。向来口无遮拦的小青都谨慎言语:“郑道长,法海高僧若听取母亲之言,是不是就入了迷障?”
郑瑶颔首:“小青果然聪慧。此中幻境,虽不是现实,却模拟现实,令我们放下戒心。”
小青疑惑:“法海在现实里可是僧人,且没有双亲了。”一边默默而立的白素贞忽然开口:“法海高僧虽出家,也无双亲,但金山寺的主持以及众位大师定是关护他,犹如父母。”白素贞因位许宣的缘故,入世比小青深,不禁苦笑:“母亲遗愿,要他放下追求志向,做个普通人。只怕这是就是他的障碍。”郑瑶点点头,看了眼蜷缩的青年,道:“此障碍不足为惧。”青白二蛇讶然,小青道:“郑道长,这凡人不都讲究孝道吗?以孝为天。”郑瑶眼中露出一点笑意:“可人间也有忠孝不能两全,忠于国大于孝于家。”
后面果然如郑瑶所说。
法海收敛母亲尸身,当了几本书,买来棺材,将其下葬。他站在母亲坟头,斗笠上沾满的雨水,这场雨从母亲死那天就一直在下。他也仍旧没有从母亲的离世里走出。他躬身摆上贡品,然后道:“娘,我不死心。”
他流着泪,挨着贫苦饥饿坚持读下去。
次年春朝,一百多个进士里,有他一席之地。而立之年的法海终于踏上了为官之途。
小青蹙眉:“对法海的考验是什么呢?”
白素贞按照人类的思维,道:“也许是为不为清官,有没有坚守来时本心?″
郑瑶仰头,宫殿正门一开,一大群进士意气风发而出,其中苍白枯瘦的法海亦是满含希望。这日阳光丰盛,很是明媚。“是别的,一种情绪。“她笃定道。
法海的名次并不靠前,所以被次进士出身,下放地方为官。回乡探亲的假期还没有结束,法海就已经到了赴任的县城。他已没有了双亲,探亲也就没了意义。
身旁的小厮牵着马,嫌弃这贫穷的破烂的小地:“公子,咱们好歹是三百进士中一人,怎么就被分配到这等地方?”法海沉默,他知道是他在殿上表现的过于刚强,令天子不喜。“穷地方也好,富地方也好,都是皇土,都是我朝百姓居住之所。"法海凛然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小厮讷讷:“是,公子。”
路边一乞讨的老者嘲讽:“说得好听。你不过刚来一日,等你住上半年,不出半年,你就恨死这地方了。和前面来得那些老爷没甚区别。”小厮闻言气愤道:“你个老头,我家公子乃朝廷命官,你竟敢出言不逊!”老者不屑道:“将死之人,何惧之。”
这路边乞讨的老人,说话有条理,逻辑清楚,显然不是个普通的乞丐。法海拦住还要辩驳的小厮,望着周围阑珊的街道问:“敢问老人家,这县城为何如此凋零,百姓甚是少见?”
老者斜睨了他一眼:“你敢管?”
法海朝京城方向拱手,凛然道:“我受天子俸禄,自当为君分忧。又说什么敢不敢管的,这是我分内之事!”
“好个有志气的儿郎。只是我与你说了,还望你不要害怕!“老者指着县城里最大的宅院,慢悠悠道,“看到这占了半条街的宅子了吗?”他呵呵冷笑:“便是这宅子的主人王老爷办了矿场,抓男的去挖矿,女的去做饭。一般家里也就剩了老的小的,走也走不动,也不敢远处了走。生怕也被抓进去。”
法海大为震惊:“你说得可是真话?”
老者冷讽:“怎么,大人怕了?”
法海皱眉:“不是怕,而是太荒诞了。这位王老爷便无法无天了吗?这县衙里坐着县令,县丞,主簿……没一个管的?”“原来你是说这个啊!"老者哈哈大笑,继而不自觉流泪,“谁敢得罪王老爷!?他傍上了京城里的大官。挣了银子,分给大官,再送点给县衙里的人,上下都被打点的妥妥当当。谁回去告发他?”法海义愤填膺:“他食民脂民膏,与他串通一气的官员不管,我们百姓却可以进京告他!”
“后生大人,你说得这些,我们都做过了。“老者苦笑道,“可人还没出县城,就被抓起来了,不仅吊死不说,还全家罚做苦力。这日子苦哩。”“后生,你还敢管吗?”
法海严肃道:“若真如你所言,我身为此地父母官,定是要管的!”他厉声道:“天王老子来了,我都要管!”在旁观看的三人都不禁颔首:“果然是个好样的!”白素贞道:“以法海高僧的性格,的的确确会做个清官。”小青却不赞同到:“姐姐,咱们只看到了这,凡人之一生虽然短暂,波折却多。许是到后面他就变了。”
郑瑶不语,因为她知道,法海的劫难绝不在此处。法海调查了此桩事,发现与老者告知他的一样,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县衙里的师爷劝道:“大人新官上任,切勿与那王员外结仇。他之势力布到了京师。大人不过在本地做官三年,三年后还要回京述职,犯不着为自己以后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