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白蛇（十）
“姐姐，你伤害我？"白青青不可置信，胸口的疼痛在此刻被百倍放大，差点喘不上来,她掉下一滴眼泪，“好疼啊。”姊妹两个，长相皆倾国倾城,性情却南辕北辙。白素贞温柔体贴，犹擅以柔克刚。白青青恣肆骄纵，从不低头，亦不示弱。今天她却流泪了。白素贞亦是心痛如绞，毕竟在成亲前，两人亲如一体，何曾这番刀剑相向。她拔出长剑，忍住巨大的负面情绪，冷冷道：“从此你我姐妹，两不相欠，形同陌路。”
白青青的胸口血红一片，带着深深的不甘：“两不相欠么？可是你毕竞为了旁人捅我一剑！”
白素贞拧眉，退后半步，心心中已起防备之心。她呼吸一窒，寒光凛凛，映照少女的妖娆眉眼。
“姐姐，这才叫两不相欠！"素手持剑，刺向旁边不知所措的男人。妹妹认为的敌人从来不是她，而是他！
“不，官人！"白素贞惶惶恐恐抱住夫君。血水流了一地，男子脸色惨白，生机渐逝。
一种类似珍宝碎在怀里的感觉，比从未得到还要让人痛苦。她咬了手指，涓涓血水流入男子口中，他惨白的脸色竟也有了几分殷红。男子勉强睁开双眼，哽咽道：“娘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同样流着血，但没有人救治的青青，心空了。这一天，她真正地失去了姐姐。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她想，大概也没有人想再见到她。不知走了多远，她又饥又渴，恨不得跳入西湖喝水剥鱼，将它们通通撕碎。前方恰好有个身穿道袍的女子坐水垂钓，一尾肥美的鱼儿上钩了。白青青恶从胆边生，冲她道：“那小女子，快把鱼儿水囊都给姑奶奶。女道士正是郑瑶，她斜睨她，笑着道：“姑娘接着！”那尾草鱼被女道士甩向白青青，没想到不过一条鱼，竞然将她白皙的脸蛋拍得稀巴烂。一道道血痕，痛得白青青弯下腰。郑瑶起身，走到她身边，静静看她捂脸吼叫，像未开化的野兽。“看看，你想做人，却心中野性未驯。入了这尘世，伤人伤己罢了。"长长的叹息声响起。
“你个贼婆娘！"白青青又痛又气，欲向她扑去，却发现浑身无力，踉跄着倒地。这时候她也发现了，此人不是寻常娘子。她连忙求饶：“好姐姐饶了我吧。我方才被人欺负了，所以心有怒火，还请姐姐原谅则个。”
郑瑶细细打量小青，她痛苦的样子也是张牙舞爪，像个山间野兽。白素贞先是打服她，然后又温柔以待，才将她收服。只是收服了，却没有教导她。致使她披着人的皮，却还是个野兽。一双温柔的手抚摸她的头顶，白青青顿感身上的酸痛消失，胸口的剑伤也好了大半。
“好妹子，你遇到什么不幸了？又躁又痛，怪可怜的。”白青青闻言，鼻头微酸。
一张洁白的帕子，沾了水，仔细擦拭她脸上的灰尘和血渍。除了姐姐，这是第二个对她这么温柔的女子。白青青再也忍不了，依偎进陌生女子怀里：“我没人要了她不要我…”她哇哇嚎叫，明明心中痛到极致，却再掉不了一滴眼泪。白青青手抹干燥的下眼睑，错愕不已，她早已水漫心间，却没有泪。明明先前还有泪的。
她忽的联想起以前，好像也从未掉过眼泪。少女怔住，心下只觉自己是天生凉薄之刃，所以不得落泪。可若真是没有在乎的之人事，为何又觉心痛难忍。
因着此时，白青青心理防线极为脆弱，郑瑶只稍稍引导，便将刚才发生的事、以及她心中所想套了出来。
“这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女道士呵呵一笑，道，“你们从前姐妹情深，如今嫁人成家，自是疏远，乃世俗常理。”
白青青闻言，急地跳脚，刚刚被平抚的心心情又焦灼起来：“什么叫世俗常理，我和姐姐原是一辈子的…“她心理总有一种感觉，她和姐姐本不应该遵守什么世俗伦理规矩。
女道士扔了鱼竿，平静的湖面被砸出一道旋涡，几条鱼儿不知死活地围拢。“那你预备如何？你便一辈子不嫁人了？”“我一辈子不嫁，和姐姐在一起怎么不可以！”“那你姐夫的家人愿意你一辈子当拖油瓶？"女道士忽的打量她，叹息道，“你不是要做人家的小老婆吧？”
白青青白皙的脸颊一红，似乎是被戳中心心事后，大吵大闹掩饰羞愧与尴尬：“谁做小老婆？你才做人家小老婆！”“我出家人，不嫁人。"郑瑶看着她，倒也不恼，平静道，“你想你姐姐离开她丈夫，我倒是有个法子。”
郑瑶说得是白素贞离开丈夫，而非回到白青青身边。但是怀着一线希望的白青青哪管这些，欣喜又害怕道：“你不会骗我玩儿吧？”郑瑶掸了掸灰纱道袍上的尘埃：“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只是接下来，你便要听我的话。”
白青青犹豫着点了点头：“别骗我，我就听你的！”约莫小世界里半年的时间，郑瑶才带着火急火燎的白青青在临安买铺子，卖糕点。
这段时间，白青青身上的妖气越来越弱，人类的嗔痴越浓，体魄皆虚弱了。无怪乎闯入三毒阵的人都道消魂散，只要一日破不了迷障，身体和灵魂就会日渐削瘦，成为滋养阵中世界的肥料，最终彻底消逝在这个世界里。郑瑶虽然神智清醒了，但是在阵里，难免消耗自身法力，所以打算速战速决。
白家官人因为夫人怀孕，喜爱酸食，特来这新开的点心铺子买些腌果，好叫夫人解馋。铺子前的人实在太多，他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轮到他。不过好在能看到老板娘的翻飞纤细的手了。声音温柔文雅，称拿糕点果子利索，一双素手宛若花中穿梭的蝴蝶。
白家官人便多生了些耐心。
等日头都落下，天边清爽起来时，正好轮到他了。面前的娘子仙姿玉色，清丽绝伦。他道怪不得这么多人来买。只怕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那貌美的小娘子温声道：“官人瞧着眼熟……可是那中了举的许宣官人？要吃些什么？”
白家官人本来天生神思有点晕乎，一听“许宣"二字，脑子被一鼎小钟砸了一下，瞬间清醒下来。
原来白蛇幻境里的丈夫本该是随便凑数的，谁晓得这许宣跟在身后看热闹，也被收了进去。虽然来得晚了些，但灵魂还是飘进了这具傀儡的身躯里。平素朦胧迟钝了些。
郑瑶的一声指点，使得他原本的体魄结合，彻彻底底变回了原来的许宣。她心心道：“白素贞啊白素贞，这三毒阵时你的劫难也是你的缘分。”过得便可解去现世的灾劫，过不得便提前消香玉损。她目前需要集合其余三人，齐力破阵，自是尽力帮她渡过情劫。此劫一过，青白两姐妹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许宣惊讶看着她：“娘子怎知我姓名？”
郑瑶微微侧首，笑而不语，略有几分腼腆。后面的客人可等不及了：“许大官人你可快点！”许宣忙施礼致歉，道：“娘子，来一包酸梅子。”郑瑶轻轻点头，为他称了一包青色的梅子，末了还多装了几颗。许宣看在眼里，付完钱后，拿着青梅，不由回头看了人家一眼。霞光下，店铺的小娘子婀娜妙丽，清冷的气质平添了几分风流韵味。许宣心脏怦怦一跳。
等他走后没多久，点心铺子就关门了。白青青疑惑道：“郑姐姐你哄我玩吧，你就站在这，他能抛弃我姐姐吗？还不如我去！”“风吹幡动，到底是幡动，还是心动？“郑瑶淡淡道，“你将他刺了，纵使再动人，他心里也是有防范的。”
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是不知道自己要死不认为自己要死，若真出来个妖邪，怕都要怕死了，哪还有心思风流多情。许宣的这具身体肯定对小青有应激反应，这也是她为什么半年后才带着白青青出来的原因。
许宣有应激反应不假，但温柔平和的生活会渐渐抚平伤痛。以致白青青真正出现时，他才不会落荒而逃。
终究这场戏是他们三个人主演。
郑瑶是吹幡的那阵风，清风划过，了无痕迹。若非他们三人夹杂有男女之情，郑瑶不想设计这种计谋，太过无聊。但也太过现实普遍。
有很多男子在妻子怀孕期间，有出轨的机会、合适的人选，往往坚持不住，丢失自己的道德底线。
白素贞认为她的丈夫许宣是少数的那一拨，而真相是这样吗？美好的情感撕裂给她看，阳光下的阴影里，爬满了阴虱虫蚁；幸福的烟囱里满是油腻骏黑的灰土。
这样的生活，是她向往的幸福喜乐吗？
许宣回到家后，将梅子给了妻子，脑海却闪过那娘子如玉的容颜。他望着端庄美丽的妻子，笑着吃梅子。心道：“娘子之甚美，却过于温婉柔和，少了锋丽之姿秀。”
之后每日，他都来那铺子前买梅子。
店铺的娘子问他：“许官人，你天天吃梅子不腻吗？我这里还有研制的杏子樱桃，你也尽可买来尝尝。”
许宣感怀：“娘子真是善解人意，吃这么多天的梅子确实酸腻。来些杏子和樱桃。"他张口不提怀孕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