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白蛇八）
陈荷以为的是重逢的欢喜，未想是冷漠的拒绝。他保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一个时辰后，小门吱嘎开了。他欣喜地想上前。郑瑶挎着文具篮，与他擦肩而过。就像当年他的冷漠无情，无动于衷。陈荷开始心慌，他不想就这样结束。他双膝跪地，祈求她：“瑶娘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一定会弥补你。”
郑瑶发现,曾经她心动的男子，即使下跪，也不能令她有半分动摇。她只觉得这一切是这么的荒谬。
晚风吹拂她的裙摆，像只张开的白鹤。她谁也不爱，也不再要爱，她爱自己就足够了。
“年少无知事，早已烟消云散,再无情意。”这一刻，她有种无比清晰念头，她不要嫁给任何一个男人，做后宅里的夫人。她也要北上朝堂，南下经商。
外面的世界就像盒子里的宝石戒指，多么绚烂。她读书愈发努力，一次不中，她就考十次。十次不中，她就考一辈子。民间有为儿子出人头地，咬牙供读大半辈子的。没有人供她读书，她就自己供自己。
没过多久，许久许久未见的母亲找上了她。郑母披着斗篷，围着雪白的狐狸毛，与简陋的小院形成对比。未语泪先流：″瑶娘，阿母好想你。”
风霜压住的心心脏陡然一动。郑瑶眼眶红了。然而母亲的下句话却将她打入谷底。
“你又何必与陈公子嘴犟呢，服个软，不是皆大欢喜了吗？”郑瑶盯盯地看着她，看得她不自在。
终究是自作多情了。郑瑶走上前，扯下她的狐狸毛，冷笑道：“是陈荷给你的？就这些俗物就够你卖女儿了？”
郑母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我生你养你，你又给带来了什么好处？！“嫁给陈公子，不止你吃山珍海味，用绫罗绸缎。我也能想个福。”“享福？“郑瑶眼角沁出泪水，“你对我好过吗？你生我养我，我也会给你送钱养老。其他的，你就不要想了。”
然而她的母亲是个偏执的人。自这日后，每天都来她门上，控诉郑瑶不孝。不孝这个罪名小到影响邻里评价，大到影响科举。郑瑶不得不去处理这件事。直接人是她母亲没错，但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则是陈荷。
她主动和他见了一面。
两人在一家茶楼，陈荷反客为主，带她去最好的雅间。“瑶娘一介女子生存不易，这顿饭就我请。"他笑着为她倒茶。郑瑶眉眼柔和，温声道：“谢谢。”
陈荷见此以为两人的关系有了转机，大为高兴。郑瑶道：“当年你我不过都是懵懂少年，总是有些做得不妥当的。”她以茶代酒，举杯道：“陈公子，我感谢你送我去医馆，救了我一命。今日又请我喝茶。”
“我们两个的恩怨就此扯平，谁也不欠谁。还请不要做让家母误会的事。陈荷手中的杯子掉落，碎成两半。他以为是破镜重圆，重修于好，却是相忘于江湖。
“瑶娘我真的知道错了。"他扯着她的袖子，哭了出来，“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好不好。这四年，我总是在想你。每每想到你落泪的样子，我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我们成亲，我把我所有的财产都给你。"他见郑瑶表情仍是平波无澜，急忙道，“我可以去官府公正，都当做你的嫁妆。”大周的法律规定，女方的嫁妆，任何人不得染指，即使离婚后，也归女方所有。
陈家颇有资产，陈荷多年经商也积累了不菲的财富。所以他将自己觉得珍贵的东西赠予郑瑶。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决心。郑瑶收回袖子，道：“覆水难收，破镜难重圆。何况，我志不在婚姻。她拱手行礼，离开了雅间，轻轻扣上那扇门。他的诚意、悔改，她感受到了。
只是她真正的人生道路，她也找到了。
吾欲朝登天子堂，暮为教书匠。
郑瑶搬离了小巷子，又寻了一处清净地，安安心心读书科举。恩科已过，科举再开就要三年一次。
她参加了十次，整整三十年的光阴，终于在鬓角染白霜时中了进士。实现了朝登天子堂的志向。
上座女帝威严端丽，冕冠下是张冷漠的脸。她道：“吾闻郑瑶状元弃父母于不顾，只为自己前程，是也不是？”
众臣和同科的目光投向她。鄙夷者有之，好奇者有之，冷漠者有之。郑瑶出列，身子削瘦，但每一步都铿锵有力。“那年毕业，臣母希望臣早结姻缘，相夫教子。“她目光炯炯，“先皇创立女科，希望众女子不仅能像男子一样修身，齐家治天下。”“臣资质愚钝，只能努力达成。”
她一振衣袖，长揖一礼：“至于母亲，陈从未忘怀她的生育之恩，每月都会为家中打钱。陛下可派人勘察。”
“郑爱卿免礼。"皇帝掀开流珠，端详郑瑶，不禁慨叹：“若先皇在世，定会欣然。”
“大善！”
此朝史记记载：
郑瑶三十岁进士及第，入内廷，辅佐女帝，擅忍擅谋略，出计退北狄，南安黎族。五十岁以女子之身拜礼部侍郎，登堂与男子共事。帝甚信，八十岁官到内阁首辅。
一生未婚，却桃李满天下。八十五岁逝，三千女学子抬棺送行。世界裂成一块块碎片，老妇人华发披散，身穿长袍，站于世界中心，平淡望着发生的一切。
嘶哑阴暗的声音响起：“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发现这虚假的世界。郑瑶鹤发鸡皮，却精神抖擞，平静道：“真正的我，从不会为任何人伤害己身。”
那道声音气急败坏：“那你岂不是一直在骗我！”“也不算。"她慢慢拿出师父遗留的长剑，剑尾凛冽的寒光像月又像雪，“我的人生确实会遇到这样的困境。但我从来不会寄托于任何人！”期待他人的拯救。
她举剑，映照出雪白的发，深深的皱纹。忽的，她莞尔一笑，犹如春日梨花开。
一剑劈开虚空。
“你不知道吗？从小被放弃的人，怎么都不会有信任！"她为人谨慎，也就代表多疑。
所以再像现实的世界，也骗不了她。
一剑如秋水如月光，看似温柔却寒冷无比，将漆黑的世界划开一道口子。真正的现实的光芒照耀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