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白蛇二)
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热闹的河坊街又开了一家药店,名为“保和堂”。鞭炮齐鸣,双狮舞动。不仅有开店之喜,也有乔迁之喜。许多老邻家与李仁的同事来庆祝。
许宣一身锦绸,佩戴美玉,好个翩翩佳公子,谦和又按捺不住自傲,邀请众人前来药堂。
因着头三天免费治病施药,病人很多。白娘子也没有闲在后宅,携着小青安置病人。
众人都称赞他娶了个好妻子。
晌午用饭,小青忙里偷闲,躺在后头亭子里,翘着二郎腿,掀开一张报纸琢磨。忽的亮澄澄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影。有人问:“好看吗?”
“陈年的旧报纸了,道士除妖的故事老掉牙。这篇女人做官的故事还不错。″小青顺嘴回答道。
说完立马起身,竖瞳死死盯着来人。
旁边穿玄纱道袍的女子笑道:“我也觉得这个故事好看。”见到算是熟悉的女道士,小青的警惕心降下一半。她们虽然算不得多友好,但是见了好多次也没对付自己和姐姐,所以不是敌人。不过还是第一次和她说话。
小青笑眯眯靠向她:“道长怎么称呼?”
“我姓郑。”
“那我就叫你郑道长了?"她凑过头,呵气芬芳,却是浓烈的麝香。郑瑶挥动袖子,将她扇过去。
小青打了个滚,倚着柱子上,知道她没有恶意,但还是把自己扇过去了,委屈巴巴道:"侬辇我干啥子呢?”
好家伙,她们姐妹俩倒是完全不一样,入世以来,姐姐努力学习凡人的端庄贤良,她却愈发妖媚了,将妖气带入了人身里。“我不喜别人靠我太近。“这话倒不假,从前没有法力,面对妖精只能虚与委蛇,后来是怜惜聂小倩,但再没有第三次破格了。可向来记忆好的郑瑶陡然把陈端生忘记了。两人当时抵足而眠,兴奋地交流大千世界,乃至一夜不睡。
“好吧。“小青心里却觉得她是嫌弃自己,于是哼声道,“成神成仙不是要历经劫难吗?除了身上的劫难,还有情感上的灾劫。我看你哪天喜欢上个如玉郎君,和孟丽君一样,不能自已。巴巴为救人家女扮男装。”郑瑶好笑道:“首先我不会爱上男子,其次你颠倒了孟丽君的情感顺序。”青蛇眼里闪过迷茫,朱唇微张:“她不就是喜欢未婚夫,为他女扮男装吗?”
“人生的事情是这么发展的,但是情感不是。“郑瑶拈下一朵并蒂海棠,“她因情入官场,却不是因情而为官为民。”
“到后面已是为了自己。这也是真正的过情劫,由情见自己,由情见众生。方能窥破凡尘障碍,继而解脱。”
青蛇摇着手里的报纸,哼唧道:“她看破了,也没有脱困,还不如不看破。”
郑瑶笑而不语,果然能修成人形的妖怪都是有几分缘性的。孟丽君虽然窥破凡尘规矩对女子的桎梏,但是不能改变丝毫,亦不能解救自身。这是历史局限性,也是普通无灵气世界的逼仄。她想到了陈端生,微微一叹,道:“你觉得许官人适合做你姐姐的丈夫吗?”
小青皱眉思考,显然这于她是难题,片刻后道:“管他合不合适,我姐姐喜欢就好。”
这就是青白二蛇的劫,她们看不透男人的劣根,一味去追寻,只顾自己的嗔喜。所以栽了跟头。
或者说她们也不了解自己。
如果她们能看透自己,就能避免劫难。
但这也就不是白素贞和小青了。
郑瑶道:“我在金山寺修心,你若无聊可来找我玩儿。”小青瑟缩脖颈,拼命摇头:“还是你来找我玩儿吧。“她怕去到那种地方自己被晒成蛇干。
对郑瑶而言,不论冯二还是白蛇都没有陈端庄重要。但是她却不想现在就去找她。
她想看看杭州,看看别人眼里的陈端生。
金山寺依山而建,面对江流,真正做到了山清水秀。彩绣辉煌,金漆神佛,香火袅袅,晨钟暮鼓,颇为自在。
恰逢寺中讲佛,上做高僧白须慈和,下座穷苦虔诚,少有富贵。左右立着威严僧人。
郑瑶水袖飘然,粉红裙衫自绿竹上踩落。云鬓花寰,并蒂海棠簪于发髻,端的瑰姿艳逸,清妍无双。与这庄严佛寺格格不入。右边一缁衣僧人先怒而动:“佛门端严,岂能脂粉玷污?”上座的白须高僧继续讲佛,下座百姓纷纷看向她那儿处。一时间她成了寺里的焦点。
郑瑶取下髻中海棠,不紧不慢问:“佛说众生平等,人人可成佛是也不是?”
纵使缁衣僧人不喜,大庭广众下也只能道:“人是过去佛,佛是未来人。人只要好好清修,勤做善事,自是可证得佛果。”白须高僧讲经的声音一顿,微微颔首。
百姓们也纷纷念佛号,心道,一定要虔诚侍奉佛祖。唯独一个锦衣小公子不屑一顾,眼睛仍看向郑瑶处。“既是人人平等,是否君王与庶民平等,男人与女人平等,暴徒与善者平等?"她把玩手中海棠。
缁衣僧人闻言,冷汗涔涔。这怎么答?理论上是都该平等,但真这么答,不仅他受罚,还会连累整个金山寺。
“阿弥陀佛。"上座高僧终于看向郑瑶,起身迎接道,“法海你下去。姑娘是来论佛的?”
郑瑶点头收起轻慢态度,点点头:“小女有疑,前来寻解。”高僧口称客气了,他与筑基巅峰,将要凝结佛丹,但还看不透来客修为。只觉她轻若清风,又重若青山。
“贫僧乃这寺中主持,佛法虽浅,但为姑娘解疑。“他收敛慈悲,严肃道,“佛祖面前,人无高低贵贱,皆是平等。尘世里君主开一国,功德在庶民之上;男子参军为官,文武治天下,自是在女红之上;暴徒作恶多端更不及德善者。”信徒们听了这番解释,都不禁点头。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自古如此。郑瑶摇摇头,微微一叹:“除了暴徒和善者的解释,其他两者皆是不通。吾闻言,佛教源头的天竺,佛尊曾倡导众生平等,可是那里却将普通百姓分为三六九等。”
“一等者婆罗门,主要为僧侣贵族;二等者刹帝利,帝王与重臣;三等者吠舍,农牧商业从事者;四等者首陀罗,卑贱不洁的贱民。”其他信徒主要听得是改良过的华夏佛教义,哪里如此了解天竺的制度与佛经。初次听来都很是震惊。
“僧侣最上?百姓怎么还有分为贱民的?”“既是民又怎么能称为贱!”
“天竺真是这样吗?怎么感觉西方极乐世界比我们大凉还残酷?”“这些无辜百姓,又为何被分为普通民和贱民?既都是民,为何不一样?”郑瑶看着他问道,“据说佛尊本义也是让他们众生平等,却不得不屈服现实,更屈居于婆罗门教之下?”
“敢问大师,佛尊的众生平等,普度众生在哪里?”随着她的发问,哗然一片。
教义与现实发展完全不一,如何服众?
主持没有看下方的百姓,因为他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