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台州城隍
阴司的事自是归城隍管，郑瑶没有多言。
一片肃静中，文判官宣读判词，武判官降下罚术。然后，牛头马面将瘫软昏厥的冯二拉下去轮回。
在旁同听的孟婆起身，问道：“大人,是否给这淫-·贼灌忘川川汤？”忘川汤，以忘川水熬制，使人忘却前尘，开始新的轮回。向转世鬼·魂喂忘川汤,是孟婆的职责，故有此一问。台州城隍手一挥，道：“过黄泉，喝忘川。向来如此,灌他喝吧。”忽然郑瑶出列行礼道：“城隍大人，可听在下一言。”城隍点头。
“若冯二喝下忘川，没了前世作恶的记忆，转世受罚，可以说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受罚。“郑瑶观察城隍的神色，见他开始思考，继续小心翼翼道，“不免可惜，不如让他带着前世记忆做女人，真正以冯二的身份接受惩罚。”她刚说完，孟婆便投以赞赏的目光。
城隍抚须沉吟：“自古没有带着记忆去投胎的，但这个鬼魂是为受罚转生，如此也倒周全。”
孟婆施礼道：“卑职与郑道长同为女子，亦是觉得冯二以男心转世，更能体会世事之艰辛，再不敢犯奸作科。”
其他几位男阴差除了觉得男变女变扭外，倒也没有其他意见。如此冯二带着记忆被扔下轮回，跌落前撕心裂肺的哭喊一一“不要做女人！宁愿做狗也不要做女人！”见此台州城隍很是满意：“你们看他多害怕！可见不仅女人怕嫁丑男人，男人也怕嫁丑男人。"不由哈哈大笑。
左右阴差看上司高兴，也跟着笑起来。方才严肃的气愤，消失大半。“大人英明，如此绝妙的惩罚，古今难找第二例。”“带着记忆男子记忆投胎嫁丑男，便是我也要冷汗岑岑。”这些男阴差说得倒是真情实感，珠玉蒙尘，鲜花插牛粪身上，而且鲜花还是自己，简直可怕。
郑瑶与孟婆皆是不语，她们俩是女子，自是知女人的事。贵族女子的生活和地位还可以，底层女子却真真切切在最底层了。这冯二虽然怀，但不蠢。他生长在农村，更深刻明白女子的生存状况。恐怕是因此，才害怕成为女人，而不是害怕嫁给丑男。淫·贼已被审判，将要受罚。郑瑶该做的事也做完了，她便出声告辞。城隍却道：“公事办完了，小友可赏面，讲经论道？”郑瑶脑子一时宕机，没想通台州城隍为何对自己“热情”。是的，热情。
她从北至南，路过许多府县，可没有一个城隍搭理自己的。她在临漳县第一次除妖，彰德府一系神官都来了，也没有在她面前现身，只有个土地因为神力若，被自己看到了。
更遑论还主动结交自己。
她琢磨，好歹也是一方城隍，功德成神，总不至把阴司手段使自己身上吧？于是郑瑶随城隍去喝茶了。
穿过案堂，过了六司，入城隍府的内院。八角亭里已摆好香茗糕点。二人落座，郑瑶便看面前的茶盏，汤色清亮，芬芳扑鼻，茶叶舒展成兰花状。
她不禁叹道：“好茶。"自从决定修仙后，不是在修行的路上，就是在救人的路上。福是一天享不了。
她一个以修行成仙的，快跟功德成神的差不多了。台州城隍微微一笑，随即道：“小友可知这是什么茶？”郑瑶啜了一口，细细品味，滋味仙醇，回味甘甜。太久没喝茶了，她思索了片刻才道：“是江南贡茶紫笋？”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注1）“他吟叹道，“小友好品，正是顾渚紫笋，备受历代文人雅士推崇，实为江南茶中魁首。”他以手扇自己面前茶盏，香气袅袅，不一会儿芬芳便消散了。以郑瑶现在的五感，观察到城隍的位置是完全没问题。台州城隍也没有设防，所以她感觉到他面前的茶水无香，滋味缺失，若再饮如饮普水。城隍无奈道：“吾位列四品，等同人世封疆大吏，却不可品尝食物滋味，只能闻气。也许这就是香火成神的代价。”郑瑶还是一次听到香火神的事，她走修行成仙的路子，所以也没有特意关注。这下起了兴趣，问道：“大人是做了多少功德才飞升成神？”城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起来相对的修行成仙：“我从前也是修身炼心，历经种种磨难，风雨雷劫，终于在三百五十八年后飞升了。”这应该是一段令人佩服，震撼的经历。可是……城隍起身，踱步于紫藤萝前，怅惘道：“那一日，天使降临，在我满怀期待中，宣传帝旨：封我为护门将军。”
护门将军？怎么听起来像守大门的？
“我不甘心在南天门蹉跎，遂自请下凡累积功德。为累积功德，我废了半身仙骨。"他神色复杂，“我得到了想要的尊严，上了封神榜。可是七.……”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郑瑶却知道后面的话“受制于天"。台州城隍的话带给郑瑶很大的冲击，千辛万苦飞上天庭却只能做守门小将，废去修为重积功德才做了封神榜上的神。郑瑶问：“奋力修仙不是为了一个逍遥长生吗？只有长生没有逍遥，这天庭不去也罢。”
台州城隍回首看她，摇头：“小友不知，不论是修行成仙，还是功德成神，都要经过天庭敕封。否则便是邪魔妖道，要被剿除的。”啊？不入封神榜，不上天庭，就被归为异类清楚掉。这个天庭好生霸道。但她千辛万苦，放弃百年的快乐、轻松，就是为了上天庭给别人做丫鬟的？郑瑶不服气，道：“上古的神仙要么生而有为，要么潜心修炼证得大道。怎么我们就不可以吗？”
台州城隍一怔，透过她不服输的神情，看到了一个同样倔强的少年，说着同样的话。
但是作为过来人，他也只能击碎她不切实际的梦：“如今灵气衰微，人族修士三百年内都没有再出一个仙者。”
“三百年，是一个王朝的寿命了。上古灵气流逝至今，接近枯竭，就算有能飞升者，也不过小仙罢了。"台州城隍叹道，“我与姑娘说这些，只是不想你误入歧途″
他劝诫道：“汝应当以修仙为辅，积累功德为主。”郑瑶抿唇，最后道：“多谢大人。”
台州城隍知道，她肯定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只是天赋异禀的少年哪个不骄傲，哪个不倔强。
他无奈一笑：“前路艰险茫茫，万事多思，多想，万不可莽撞。”郑瑶对他弯腰长揖：“长者言，晚辈必定铭记。”“好，以你现在的心境，已可以结丹了。去闭关修炼，追寻你的路吧。“台州城隍，轻一甩袖子，郑瑶只觉迎面扑风，转眼间她就回到了地上。怪不得他看重自己，原来知道自己要结丹了。自从将师父骨灰送回师门后，她心结一解，修行比以前更快了，道基欲要突破，若非俗事缠身，早就闭关了。
有时她想，自己是不是某个大人物的转世，所以才一日千里，突飞猛进。可现在的神仙要么在天宫值守，或在地方办公，基本不可能私自下来，否则就是触犯天条。
这是她师父曾给她讲过的。李浊清毕竞没有飞升，少许的仙人资料也是门派传下来的。
郑瑶根据方才城隍的言语，觉得天条禁止神仙私自下凡应是真的。但她体内的先天灵气又该怎么解释呢?
不管怎样，她也不可能因为这些未知，放弃修仙。郑瑶放飞纸鹤通知周全、柯舟二人，表命自己要闭关，把话本和报刊全权交给他们处理。
便在周围设下简单的阵法，穿上镜重送得金丝衣，开始修炼。她身魂不眠不休，似是无止境，不分黑白夜的吸收灵气，一开始她耳畔还能听到海浪拍打石壁的声音，海鸥翱翔的飞鸣，后来她听不见看不见，陷入黑暗，却不害怕。
黑暗中，一抹月影笼罩她，像置身母亲的胞宫，温暖而舒适，甚至令她不那么怕先天灵气的寒冷。她在里面汲取力量，努力成长。不知过来多久，春红开了，烈日照射海滩，很快西移，农夫农妇低头收水稻，接着雪花像柳絮一样吹满府县。
燕赤霞离开了金华，回到家乡陕西；宁采臣进士做官，儿女双全；柯舟和周全相互配合，将南北报刊越办越大；陈端生及笄、嫁人生子。他们经历光阴的洗礼，开始成熟稳重，少年的记忆也在慢慢陈旧，淡漠。一开始他们还惦念她，那个修为高强，行侠仗义的少女，后来她出现在记忆里的次数越来越少。
这天，几个渔人在海边打捞，天空忽然下起雨。他们奔到山洞躲雨，最里面的小伙子道：“阿叔，你们快看，这峭壁上的石头怎么泛蓝光？”被他叫阿叔的人，用粗糙的手抚摸里面的石头，温润莹润，摸上去有种舒适感。他惊喜道：“这可能是上好的玉石，即使不是玉石也是美丽的宝石。其他人闻言，咽了咽口水，拼命往里面挤，有工具的用工具，没有工具的徒手拆石。
在月影里的郑瑶觉得外面有悉案窣窣的响动，而体内的灵气疯狂旋转。她将所有的灵气压缩到气海处，凝结成一颗淡蓝色的丹丸，丹丸似乎嫌弃此处狭窄，另辟了丹田，将原先的地方也扩成自己的。人体本身是有丹田，就在肚脐下三寸，但没有这样仿佛无限空间的丹田。郑瑶睁眼：她结丹了。
没有雷劫，甚至没有多大的痛苦，仿佛吃饭喝水，顺理成章。“阿叔、各位叔伯们，咱们该回去了。冯小姐还等着咱们送她去杭州呢。”小伙道。
但这群人像着了魔一样，疯狂开凿石壁，甚至不惜满手是血。而越往里挖，他们身上的越寒冷，甚至附着上一层冰渣子，但他们眼里的欲·望之火越烧越大，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这是天大的财运！小伙看着，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冷颤，咬着牙齿道：“阿叔，咱们快走吧，这地方有古怪！“别人他管不了，但他亲叔叔是要管的。看着快冻成冰坨子的阿叔，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开这个口。忽然，数匹白练腾空劈开，石壁被炸得四分五裂，开凿蓝石的人全部被气压推到在地。身体差的直接吐血了。
昏暗的石洞被炸成露天，一个白衣女子立在雨下，衣衫不湿，长发干顺。只是神色冰冷，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却很是清丽美貌，周身索绕淡蓝色灵光，为她笼上一层神圣光辉。
她的声音宛若从天边传来：“你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