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判卷
沈有容的叔父沈懋学还在白鹭洲书院,而且很忙碌,他在和其他先生一起判卷。除了他,康啸林和汪夫子也在其中。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房间,书院的所有先生都齐聚在一起,倒是十分热闹。白鹭洲书院月考判卷并不像科举中重要场次那般要糊名。相反,所有的卷子都是向书院的先生开放的。大家一边判卷,一边可以品评优劣。毕竟,月考牵扣的利益并不大,也没有哪个先生会在其中动手脚。沈、康、汪三人所判,乃是上舍学生的卷子。康啸林道:"转眼就到了下半年。看起来离县试还远,其实不过是很短的时间。”
汪夫子点点头,道:“韶华易逝,你们看我的头发都白了。”康啸林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您老身体还强壮,思维也敏捷,比我们差不了多少。”
汪夫子摇了摇头,道:“比不得,比不得。若真要说的话,也不过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我啊,考了一辈子进士,会试的考官都不知道见了多少,也不过是平白蹉跎罢了。”
康啸林道:“您老哪里是蹉跎了?在家中,您不是培养了一个进士吗?在书院,您培养的进士足有数百个了吧?”
康啸林说完,周围的先生都附和地笑了起来。汪夫子也笑道:“哪怕是儿子、学生都成了进士,我也希望自己体验一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感觉啊。”汪夫子的话激发了大家的共鸣。读书人白首为功名,再孤标傲世,心中也有登上朝堂的梦想。可是,想要在科举中出人头地,实在太难。在场的这些先生,基本都有秀才或举人的功名。秀才考举人要参加乡试,但乡试的录取率很低,一百个参加考试的秀才中往往只能录取四个。考上举人了,要参加会试和属试。会试的录取率高一点,一百人中能录取十个左右,绝大多数举人也是与进士无缘的。因此,做先生、教学生,不过是他们自身壮志难酬的退路罢了。众人闲聊了一阵,沈懋学拿着一张卷子,道:“之前曾听闻,白鹭洲书院的邱乘可为府试案首。看了他的卷子才知,传闻所言非虚。年龄不大,文笔已经十分老练了。”
康啸林和汪夫子也看了一下邱乘的卷子。康啸林道:“吉安府除了白鹭洲书院,其他书院的青年才俊也颇多,哪里能说得清案首是谁?再者,我看邱乘的功底虽然不错,但需改进的地方还有不少,万万不能让他生出骄纵之心。”汪夫子点头认可康啸林的话,道:“邱乘有成为案首的潜力,但却没有做案首的绝对实力。而且,他的心态有点问题,不能容忍别人比他强一点点。科举之路漫漫,纵然过了府试,成了案首,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倒是觉得,成为府试案首对他未必是件好事。”
沈懋学道:“年轻人,骄傲一些在所难免。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白鹭洲书院的各位先生都如二位一般严格,白鹭洲书院才始终能欣欣向荣。此卷确实不错,我欲判为甲等。”
沈懋学的评判,只是代表了他自己。康啸林和汪夫子自然不会反对。于是,沈懋学给邱乘了一个甲下的成绩。
沈懋学判完,还补充了一句:“言辞典雅,只是稍显空泛,否则给一个甲中又如何?”
康啸林和汪夫子都看过邱乘的卷子,倒也认同沈懋学的评判比较公允。上舍和内舍的学生并不算多,一个上午,所有学生的卷子都被判完,康啸林问袁源等外舍的讲郎:“可有优秀者?”一个先生道:“此卷乃是交流生,白鹿洞书院的殷志所作,可为甲等。”康啸林接过卷子,发现殷志的帖经题全对,墨义题只有一道答错了。再看他所作的八股文,已经初有模样,便道:“殷志的文笔,倒是与邱乘仿佛。可为甲下。”
汪夫子也看了看,道:“有殷志到书院,对邱乘来说是好事。”就在康啸林刚落笔,一个先生惊道:“这是何人所作?”大家一看这位先生提起的卷子,上面墨汁淋漓地写了“一览众山小"五个散乱的大字。
沈懋学一看,顿时大笑:“倒是一个狂生。”汪夫子并不喜这种行为,道:“就怕他只是哗众取宠,并无会当凌绝顶的本事。就看这字,写得真实丑矣。”
康啸林好奇道:“程乾,很陌生的名字。”袁源苦笑着对汪夫子道:“这个程乾,就是几日前启年兄送来的两个学生之一。”
众人恍然:原来是举人王启年的高徒。
汪夫子向康啸林道:“山长还是把我这个监院罢了吧。是我让袁源把王启年这个学生引入书院旁听,并准其参加月考的。没想到他如此不像话。”康啸林道:“先生何须自责?哪怕启年兄不找您,白鹭洲书院也不会阻拦学生前来旁听。至于月考之中,如何答题是学生的自由。当然,我们也有判卷的自由。”
汪夫子桃李遍天下,从教数十年,儿子就是自己教出来的,自然也见过一些特立独行的学生。如程乾这般故作惊人之语的,也不是没有过。一番自责,给了康啸林颜面,也挽回了自己的一些颜面。随后,他在程乾的卷子上写了个大大的“丁"字,颇有与”一览众山小"五个字分庭抗礼之势。袁源作为讲郎,讲课的过程中已经发现那程乾不是好学之辈。当时碍于情面让其到自己的讲堂旁听,眼下看汪夫子如此评判,倒是觉得舒适。此时,他恰好改到了肖平的卷子,对这一笔颜体,倒是有印象。令他惊讶的是,肖平的帖经题和墨义题竞然全对,分毫不差。考试之时,肖平觉得这理所当然。其实,哪怕内舍生甚至上舍生,来做同样的卷子,也不敢保证全对。毕竞,这是对记忆力和勤奋的考验。可是大多人的记忆力和勤奋都做不到这种程度再看肖平的八股文,虽然还有不少瑕疵,但是比前几日已经进步了许多。袁源看了十分欣慰,于是毫不犹豫地给了肖平一个"甲下"的成绩。康啸林又改了几份卷子,对沈懋学道:“沈兄,不如看看贤侄考得如何?”沈懋学对自己这个侄子一向关心,点点头,同他一起翻阅。无意之中,他们竞然翻到了曾芸芸的卷子。之所以能够认出,实在是曾芸芸的启体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了。
看到卷子上红艳艳的"丙"字,二人都是皱眉。随即开始看曾芸芸的答题。看过之后,康啸林诧异道:“如何空了这么多,而且帖经题也犯了好几个错。”
沈懋学端详了一下,突然笑道:“康兄请看,这位曾小友做了前五道墨义题,分毫不差,后面便不做了,偏偏在最简单的三道帖经题上犯了错。”康啸林惊疑:“沈兄的意思是,他故意如此?”沈懋学点了点,道:“应该是。否则不可能难易颠倒。如此的话,倒是可惜了。”
康啸林会意,道:“他倒是一直低调,不过确有大才。”沈懋学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康啸林道:“请讲。”
沈懋学指了指卷子上的“丙"字,道:“无非改一个字罢了。墨义无错漏,给个乙总不为过。至于入舍的名额,增加一个便是了。”康啸林一喜,道:“确实。"于是提笔将“丙"字划掉,改为“乙"字。二人随后看到了沈有容的卷子,答得十分潦草,得了个“乙"也不过是勉勉强强。沈懋学不由叹息一声,道:“我这个侄儿,并不喜欢读书,反倒喜欢舞枪弄棒。有时候我也没办法。”
康啸林与沈懋学谈过很久,倒是知道沈有容无心科举,劝道:“贤侄还年轻,也许过两年便懂得读书不易。”
沈懋学惆怅了一阵,不由安慰自己:“还好,这孩子除了不喜科举,其他方面还算听话。"他并不知道,听话的沈有容,已经跑去春香楼了。判好成绩,便是排名。袁源看着肖平和殷志的卷子,二人都是甲下,肖平八股文偏弱,但前面全对,殷志八股文较好,但墨义题错了很不应该。比较了一番,袁源还是将殷志排在了前面。并非他觉得肖平不如殷志,而是他觉得肖平年龄尚小,排在后面可以让他多些磨砺。若是单纯对比两个学生,他倒是对肖平抱着更大的希望。
袁源不由想到了在云章阁见到肖平抱着那一摞习题集的样子,也不知道那几本书他读得怎么样了。有机会倒是要考校他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