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曜倒也未怪她失礼,饮了口杯中清茶后,温声道:“能找回来便好,举手之劳,表妹不必挂怀。”
此话是好意,但听在曲瑶镜耳中却有些不是滋味,最曜待她以赤诚,她总不好还端着虚情假意,她想了想,道:“表哥若不介意,便唤我小字满满罢,总唤着表妹,乍听却觉得有些生疏。”“满满?”景曜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两字在他唇齿之间辗转,衬着他清越的嗓音,竟有些缱绻迷离的意味,无端让人耳热,
曲瑶镜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颔首道:“我的生辰是八月十五,月正满,我的名字便是出自诗豪的曲沼凝瑶镜,通简若象筵1,母亲说月有园缺,但希望我事事圆满,一生顺遂,便取了小字唤作满
满'。”
景曜不自觉地望着她,在她察觉之前复又将视线移至别处,想着她说起这话时,应是满眼璀璨,笑颜如花,她总是很爱惜她的家人,一如她的家人对她无比疼惜。"扶光,”景曜面上笑意清浅如风:“无甚旁的意思,日,则曜也。"
没关系,这一生终于他能与她光明磊落的相遇,便从交换彼此名讳开始。
眼看着天色不早,景曜不再久留曲瑶镜,等到杯中茶饮尽,便招徕步撵,提出送她回碧霄宫。曲瑶镜自觉交换名讳之后,与景曜更为熟识,又有步撵,想必不会那般劳累他,便不再推辞。等她回到碧霄宫时,寿宁长公主和皇后已得知景熔落水的消息,正出来寻她,现下见她安然无恙,才将满心焦虑按下。
但又见与曲瑶镜同行的景曜,寿宁长公主脸色变了变,语气生硬地道了声谢,便带着曲瑶镜匆匆出宫。送走曲瑶镜后,景曜并未回东宫,他沿着宫道慢悠悠地走,手上把玩着的,赫然是本应戴在曲瑶镜腕上的镶金白玉镯。他将那镯子捏在手中,指腹顺着腻滑的圈口摩挲,只略一使劲,镯子便齐齐整整裂成两半。
景曜慢慢走出内宫,顺着宫墙阶抬级而上,最后在城墙的烽火台上站定,怡是日暮,日头却依旧毒辣,太阳的金晖毫不吝尚的洒满他全身,替他渡上一层光晕。常福在他身后远远跟着,亦步亦趋满是小心,生怕方才在嘉兴郡主跟前过于现眼,惹得殿下不快。
景曜只等了片刻,便见抬着曲瑶镜母女俩的软轿一前一后出现在宫门,穿着正三品武官服制的曲玉衡正等在曲家的马车前,见两人出来,连忙迎上去。
他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曲瑶筑的磊离未摘,录曜也看不见她面上神情,但她显然是高兴的,下步撵时小小雀跃了一步,相摆运迤如莲荡,就连她身畔的考宁长公主都未曾察觉,却没错过最曜的眼。
景曜静静看着,面上云淡风轻,却无意识将手握紧,镯子碎口锐利的边缘深刺入他掌中,殷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
他却好似全无所觉,他一直望着曲瑶镜,直到她登上马车时,若有所觉地朝这边看来,才掩饰般垂下头。等景曜再抬起头时,曲瑶镜早已进了马车,曲玉衡坐在辕座上驾车,替了车夫的位置。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巷口,景曜才低下头看向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他浑不在意地甩了甩,任由血珠四处飞溅,而后捏省镯子抵在局间细嗅,上面曲瑶镜遗留的否气记经淡了,另有一股微不可查的苦香,与她的香气纠缠着,往他鼻息钻。
景曜拿着那镯子对光细看,唇边勾勒出一抹极浅的弧度,随手将东西递给常福,淡声道:“让徐太医瞧瞧,孤的母后又给孤送了什么好东西。”
他话音随意,仿佛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常福正伸手接过,却瞥见一抹刺目的鲜红,这才发现景曜满手淋漓血色:“殿下,您受伤了!”
景曜垂眸看着那狰狞的伤处,淡淡的血腥气似乎让他颇为不喜,眉心皱如山川,温润如玉般的脸上难得显出一丝嫌弃:“大惊小怪。”他生来不为人所喜,这一点伤痛从来激不起谁人忧心,唯有她,唯有她……
满满…满满……
我的月亮,你多疼一疼我罢。
碧霄宫
玉芝微微俯身站在一旁,将宫后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皇后听,说到景熔无故被人撞落水,被迫留曲瑶镜和景曜二人独处了大半个时辰时,皇后仿似听见什么笑话,嗤的笑出声。她正搬了个绣凳,端坐在窗边莳花弄草,因那一笑,连带着手抖,将那株名贵的蜀葵剪缺了枝。
皇后手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株残花,下一瞬,手中的剪子便对准了花茎,手起剪落,盛放的蜀葵便只剩光秃秃一根茎,花瓣四散,再无方才的颜色。她接过玉芝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将剪子擦干净,再不看那盆残花:"可惜了。"
她话音幽幽,也不知是惜花还是别的。
“那个宫女找到了吗?”皇后就着宫女端来的水净手。
玉芝则回身示意一旁伺候的宫女,将那片狼藉收走,一边答道:“得知消息时,奴婢便派人去找了,将储秀宫上下搜查过,没找到,仿佛人间蒸发。”
“到底是太子的人,总不会是吃素的,”皇后显然并不意外找不到人,她接过茶碗,掀开碗盖,慢悠悠嗅着茶香,浅啜一口后,又问:“她们走了吗?”
玉芝则在她脚边跪下,从宫女托着的方盘里取来一支玉锤,在皇后小腿上轻轻捶打,回禀道:“长公主母女并未在宫中久留,从碧霄宫离开后,便径直出了宫门。”
“太子呢?”
玉芝眸光微闪,手下动作不停,轻重适中,低眉顺眼道:“太子离开碧霄宫后,登了烽火台。”
皇后像是终于听到了想听的回答,唇边的笑意越深,吩咐道:“去好生查查这个曲瑶镜,到底是个什么妖精,十年不曾回京,却有本事勾得太子动了凡心。”
玉芝面露疑惑,道:“嘉兴郡主再国色天香,也不过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又如何会些勾魂摄魄的本事?况且在殿下眼里,恐怕她还只是个孩子罢了,娘娘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皇后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你跟在本宫身边多年,你何时见过他寻常来与本宫请安?还口口声声什么晨昏定省侍亲之道,笑话。”
“还不是知道曲瑶筑进宫了,生怕本官欺她,才巴巴赶过来替她撑腰,本官这个儿子满身赋誉,无人不对他交口称赞,可他是从本官肚子里爬出来的,他这个人,看似风清云淡,君子端方,实则冷心冷
情狼心狗肺,若非曲瑶镜勾动他心弦,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舍命去救她。”
玉芝低头不语,她跟在皇后身边多年,自然明白皇后与太子的关系,并没有外人看见的那般母慈子孝。恰恰相反,身为太子亲母的皇后恨透了太子,甚至恨不得生啖其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