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熔在白荼的搀扶下起身欲走,却见远处的景曜突然回首,温声问曲瑶镜:“嘉兴可识得如何回碧霄宫?”
曲瑶镜闻言,先是一愣,不由得再次感叹景曜的心思细腻,面上也露出一抹羞愧:“臣女初次进宫,唯恐迷路冲撞贵主,不知公主可否留下一两个宫人,替臣女带路?”她并未说假话,曲瑶镜记性好,对人对事过目不忘,唯独在认路一事屡次栽跟头。
曲瑶镜方向感极差,即便记得途经建筑,却仍能记混方向,走出截然相反的路来。
景熔这下也犯了难,曲瑶镜身份特殊,自是不可能随意交给什么人,今日已是意外频发,若曲瑶镜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不好跟寿宁长公主交代。
她思来想去,只能将目光投向景曜。
景熔苦着脸,湿发贴在她脸颊额头,显得狼狈又可怜,她小心翼翼地问:“皇兄能走动想来已经无碍,可否替熔儿将表妹送回碧霄宫?”景曜未置可否,只眉心起皱,不只是不情愿还是身体不适。
他眉目精致,本就带着高不可攀的疏离冷淡,不笑时,即便神情再温柔和煦,也令人犯怵。
曲瑶镜哪敢让他送,景曜同她们一路出来,不过略走几步便心疾发作,现下若再送她回去,万一胸痹又起,圣人怪罪下来,她可就万死难辞其咎。连忙拒绝道:“不必麻烦殿下,臣女只需一两人引路便成。”
可景熔只把曲瑶镜当烫手山芋,哪管她愿意与否,忙不迭甩给景曜。
临走时,景熔脚下又顿住,想对曲瑶镜说些什么,却觉得难以启齿,她咬咬唇,终是丢下一句“抱歉”,便匆匆离去。她这话来的莫名,也不知是对今日失陪感到抱歉,还是为那日授意旁人推曲瑶镜下水,而感到抱歉。
不过,比起之前的虚以为蛇,到底要真挚不少。等景熔彻底走远,不会去而复返,曲瑶镜才悄悄松了口气。转而对景曜道:"殿下寻位宫人替臣女指路便好。"
她身量并不高,又戴着磊离,低着头时景曜只能看到她梳髻的发顶,偏她似是对他有些畏惧,鲜少正眼与他对视,却又总用充满好奇和试探的眼神,藏在磊离之后,自以为险晦地偷偷打量他。真真是“冒犯”而不自知。
曲瑶镜等了半响也不见景曜出声,正想抬头,随后便听一声低笑:“我身边只常福一人随侍,他去给你引路,我又该如何?”曲瑶镜心头一跳,抬头才发现景熔走后,来救人的内侍也早做鸟兽散,现下只剩她和景曜两人木桩子似的杵在廊桥上。沉默在彼此间蔓延,曲瑶镜后知后觉她与景曜之间的距离太过靠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逢春自幼跟在曲瑶镜身边,对她一言一行最是了解,心知她早已双腿不适,正眼巴巴等着景熔离去后上前搀扶。
谁知曲瑶镜站的久了腿脚麻痹,脚—挪动竟面条似的发软,人便不受控制地往廊桥边歪。
此时风静水平,满塘莲荷静屹。
曲瑶镜的视线在往后仰倒,慌张之下双手挥舞着四张,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形。
但四处空旷,廊柱光滑,曲瑶镜惊慌之下几次抓空,整个人已经大半歪出去,余光只见逢春满脸慌张地扑过来。
本以为今日还是难逃水祸,腰上知突然一紧,同时手腕也被人握住,只略 使劲,便轻轻巧巧地将她拉了回来,直到双脚踩落实地,曲瑶镜还抚着心口惊魂未定。
等到景曜将她推开,曲瑶镜才发觉自己因着惯性,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另一只手还死死攀着他的肩。
男子大多体热,没想到病体沉疴的景曜也不例外,他掌心灼热的温度隔着夏日轻薄的衣衫传来,炽得曲瑶镜根颜汗下,还不等自己站稳,便慌张退离,救命稻草般拉住快吓哭的逢春。短短半个时辰,曲瑶镜便连着两回险些落水,逢春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也不敢让她再近水,便扶着她在廊椅上坐下,直在心里嘀咕曲瑶镜怕是犯水煞。景曜负手站定,温声道:“可有受伤?”
他的语调平缓,虽是疑问,却并无责怪亦或担忧之意。
他的手已然松开,可曲瑶镜仍然觉得自己腕上腰上升火,这让她几乎羞愤欲死,今日她仿佛成一只软脚虾,不是落水便是在落水的路上,但凡景曜心思深些,恐怕都要怀疑她别有用心。“多谢表哥,”曲瑶镜自己都觉得自己仿佛烧上了衰神的高香。
这已是短短一个时辰不到,接连三回向景曜道谢,她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腆着脸,故作疏离的再唤他殿下。
“并无大碍,”她动了动脚踝,试探着走了几步,庆幸并未扭伤,否则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曲瑶镜下意识拨向腕上的玉镯,她不言戴机环,故而这凉幽幽沉甸甸的锅子让她很有些不习惯,而且她手航较细,皇后戴着正好的铜子,到她手里便不那么合村,松松垮垮的,她总疑心会掉,时不时会伸手拨弄拨弄。
果然,这次探手就摸了个空。
曲瑶镜脸色一变,垂眸一看,手腕上空空荡荡,镯子不见了。
她腾地站起身,顾不得景曜讶异的眼神,着急地四处张望着寻找,甚至小跑到方才险些落水的荷塘边细细搜寻。“怎么了?”跟上来的景曜疑问道。曲瑶镜正探身望向水波微澜的湖面:“娘娘赏赐的镯子不见了,不知是落在半途,还是方才慌乱间掉进水里了。”
她当真是与水犯冲,好好的镯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偏偏还是皇后赏赐,若晚些回去被皇后问起,怕是要治她个不敬之罪。
曲瑶镜抿抿嘴,心里焦急难安,平时若隐若现的梨涡,也显露出来,这是她思考时惯会做的动作。
她还未完全抽条,粉腮还有些讨喜的肉感,仿佛盛满了甜滋滋的蜜。
曲瑶镜心里着急,还没多说几句,眼底腾起一阵雾蒙,随即大颗大颗的泪珠便从眼角滑落。
她连忙用手帕捂住眼,生怕景曜瞧见。
曲瑶镜并非故意的,她自认不好哭,可她自幼便是如此,一着急激动,眼泪便止不住。
景曜恰好便见一颗泪砸落水面,激起一阵涟漪,他搓了搓发麻的指尖,连声音也忍不住放轻:“这不怪你。”
曲瑶镜听他这哄孩子似的语气,有些失笑,就连因那噩梦而笼罩在她心头的郁卒,也似乎消散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