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点翠裁红
这起文物兼绑架大案,影响可说是相当深远。警方抓住了嫌犯,追回了赃物,更兼顺藤摸瓜起获了一条文物销赃链,收获颇丰。而对于阿包来说,却是飞来横祸。平日伶伶俐俐一个人,打这算落下了后遗症,一门心思宅家,别说去外地,就算出门买菜都得前前后后观望好一阵子。哪怕是他亲师弟魏司南相邀去S市,他也是先好一番感激涕零,再异常诚恳地婉言相拒。
“行了,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到底是被绑了一遭,眼看着就跟明星、富豪一个待遇了,身价提升得如此迅猛,你总得让他缓缓。”叶九容看不过眼,出面打了个圆场。
只是她这番不知是褒是贬的话,阿包更受不住,忙不迭抱拳:“是我不争气,年纪大了,许多事力不从心。不过师弟放心,但凡是G城这地面上的事,都交给你老哥哥。拼了这条命,也替你办成。至于什么龙冠凤冠,我是没这眼福了,见谅见谅…”
说罢,更是罗圈作揖,把送行的一干人都给逗笑了。胡翼善难得一本正经道:“古话说得好,命里八尺,难求一丈。人一生的福气想来是有数的,这边消耗了,那边就不够,还是攒着点用!”“胡老板说得对!”
难得见叶大小姐居然附和自己,真是十年难逢金满斗。胡翼善不说欢喜,先提起十二分警惕睨着她:“这话怎么讲?”叶九容没有辜负胡老板的期待,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手串,笑道:“毕竞在我们这群人里,您的眼福可是数一数二”
话音没落,胡翼善已经气得暴走起来:“啊啊啊啊啊……叶九容你居然敢咒我,有种你不要跑!”
“你都来打我了,不跑的是傻子!”
魏司南管不了这两个活宝,先向简宁道别:“替我转告教授,此次多蒙他指教,对周老的差事更有几分把握了。如有机会,还请来S市盘桓几日,好再聆听教导。”
“好说,“简宁虽然迂了些,却一向佩服有本事的人:“老师对你可是赞不绝口,一直在我耳边念叨你年纪轻,手艺高,这回还帮忙找回了那么多国宝。要不是碍着周老,他没准就出手抢人了。”
“说笑了,哪有这么夸张!“魏司南一介手艺人,可没叶九容那么厚的脸皮,被夸得耳朵尖都有些泛红。
“说真的,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我可等着肃孝杭皇后凤冠重现省博大厅那一日。”简宁也注意到了这点,更觉得对方低调可交,爽朗地笑道。“别随时啊,现在就需要你!"正说着,叶大小姐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一把攀住男盆友脖子,只在肩上露一小脸:“胡翼善,开不开得起玩笑?”胡老板作为一位专业古玩商人,格言是生命在于休息,一动不如一静,这才跑两圈就上气不接下气,一手叉着腰,一手颤魏巍地指着她:“你……你找玉倌撑什么腰,你有本事…你有本事给我出来!”“别闹了!“魏司南看看老友,又瞥一眼洋洋得意的女友,实在无处下手,只能干巴巴地劝道。
“本姑娘且不跟你一般见识!"叶九容见对手如此废柴,油然产生了一种优越感。但为了防止他耍诈偷袭,依然像树袋熊一样牢牢巴着男盆友。转向简宁时就换了副口吻:“我之前问谢教授可有什么好的点翠师傅介绍,他说打民国后这技法就日渐式微,一众学生里也就只有你瞎琢磨了几年,虽然拿不出手,勉强还有个样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瞎琢磨?拿不出手?勉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会被老师背后如此diss的简宁,微张着嘴,显得傻兮兮的。
还是胡翼善喘匀了气,替他问道:“你找点翠师傅做什么,准备卖仿古首饰啊?我跟你说别白费力气了,这个东西制作耗时,难保养,还挑人……有这个时间,你去深圳水贝批发点烧蓝珠子卖,赚头还大一点!”“以为我是你啊,这么没脑子,守着个破店早晚饿死!"叶九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是准备拜师好么!”
胡翼善惊得两眼圆睁,上下一通乱扫:“你学点翠?”不光是他,阿包和简宁也是一副吃了刚出锅的小笼包,吞不下又吐不出的表情,看得叶九容一时拳头又痒了:“什么意思,看扁我啊?”魏司南嗅着空气中依稀可辨的硝烟味,心里很是无奈,照他们这样说下去,何时是个了局:“不是她,是我,我要学!”弄堂深处的容城门庭冷落,唯有梁齐撑着张欠多还少的脸:“终于舍得回来了?以为二位准备在G城结婚生子,颐养天年呢!”叶九容也习惯了:“放心,真有这天必得通知你啊!红包不需要多,包个九万九,零头给你抹了!”
魏司南是从不参与他俩的斗争的,一头扎进了地下室。只剩下路菲挂着一脸尴尬的笑容,招呼简宁:“您…喝点什么?”好茶好水都是常备的,火舌舔着壶底,逼出一串串蟹眼气泡,香气渐渐氤氲。
容城店面虽小,货却是叶九容亲自拣选出来的,颇有几分看头。就算是简宁,一时也有些眼花。
叶九容的性子急,先拉他去瞧工作台:“这都是魏司南平时用的东西,我也不知道点翠要些什么家伙,要不你给我开张单子,保证一天内到位!”简宁梭巡一番,工具倒是全,除了成套的砂轮铊片,坩埚喷枪都有,只是他着实没想到:“魏师傅真地不会点翠啊!”嘿~叶九容忍不住吡牙:“你祥林嫂啊,一路上说了八百遍了。魏司南本来就是学玉雕的,点翠又不是什么入门必修技能,他会才奇怪好不好!”说得也对,简宁挠了挠头,作为一个玉工,不会点翠实属正常。其实就算是干金工的,不会点翠的也多了去!
可是…
“那他干嘛要接下凤冠呢?"简宁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你也看见那张修复图了,冠体有70%以上都是点翠。这不就跟让泥瓦匠做木工一样,完全不挨边啊!”
道理是不假,可叶九容是那种能认的人吗?那是有理就横,无理也能给你搅三分:“岂能事事因循守旧,不然也就没有天才一说了!”“确实没听说过,哪家的天才还得现教现学的。"梁齐一逮着机会,就要阴阳怪气两句:“临上花轿现扎耳朵眼,你不嫌迟,新郎还嫌呢!”这回没等叶九容开口,路菲先把茶巾狠狠往桌上一摔:“有完没完,就你长了嘴吗?”
“我……”梁齐一下就老实了,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作声。看得叶九容是啧啧称奇,都顾不上生气了。
饶是简宁再迟钝,也觉得风向不大妙,一时屏气凝神,但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点翠不是一般技艺,就算有师承,也非得苦练个几年不可。魏司南就算有灵气有悟性,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掌握。他得好好跟老师说说,劝周老另寻高明才是。
就在一片窒息的静默中,魏司南从楼梯走了上来,仿佛根本没留意到发生了什么:“我想起之前给剧院做过点绸头面,留了只蝴蝶顶花,正好给你看看!"阿弥陀佛,简宁正愁没处开口,赶紧抢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小木匣,边打开边道:“原来你做过点绸,那也算有些基础,不过这点绸和点翠的区别可大了,差得不是一点……
止住他话头的是一支蓝色蝴蝶花簪,还没巴掌大。镂空蝶翼向四周舒展开来,前后各有四根弹簧颤枝,上头缀着火烙型花,中间点了颗水钻。“这……这你做的?“简宁从红色丝绒垫上拿起了那支花簪,忽然就有些结巴。这种头饰在明清一度很流行,和步摇有异曲同工之妙。美人轻转臻首,簪子上的蝴蝶和花朵就会颤动,仿佛活将过来。如今只好作为京剧的头面,寻常是戴不出去了。
“对啊!"魏司南点了点头。
光线落在蝶翼上,折出炫目的湖蓝。变换角度后,又隐隐泛出雪青。简宁像是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点绸?”
“昂……”魏司南忍不住看向叶九容,都是说过的话,这人问了又问不算,仔细看手还抖了起来,莫不是犯了什么毛病吧?叶九容不懂点翠点绸,可她有审美啊!眼前这支簪子,比起她在拍卖行和博物馆见过的古董,可以说是半点不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