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明眼人
话音未落,众人都露出看好戏的表情。齐总明面上说的是魏司南,实际针对的却是叶大小姐。那位主在圈里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被这样挑衅如何能忍得住果然,叶九容眉梢一挑,手里的茶盏在案上发出咚地一声:“齐胖子你什么意思,找茬是吧?来来来,划下道来我陪你玩,别扯不相干的人下水。”齐总也有点意思,明明是个油腻中年,偏喜欢装无辜,叫人忍不住想起盛夏池中的一朵白莲:“叶大小姐说的哪里话,既然来了这里就是同好。我听说魏师傅是位行家,有心请教一二,难道还先要你批准?”叶九容看着他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就来火,当即就要撸袖子,好在被男朋友中途截住了:“我年轻识浅,不敢称什么行家。不过既然齐总要请教,就斗胆说两句,倘或有不对的地方,还请诸位别见笑。”魏司南人生得出色,话也说得漂亮。喜欢珠宝文玩的多是"好色"之徒,哪有不捧场的道理,纷纷起哄。
“魏师傅尽管说,我们也跟着长长见识!”“大家伙难得聚在一起,正该畅所欲言。”“千里马还需伯乐,老齐这块宝贝疙瘩也算适逢其会啊!”这里头有看戏不嫌事大的,也有借机想掂掂魏司南斤两的,更有平素跟叶九容不对付想下她面子的。厅内一时人声鼎沸,真可谓是骑虎难下。叶九容不由蹙起了眉头,魏司南是她费尽来心思求来的,自然知道他的本领。但珠宝文玩一道的水实在深,玩翡翠的去买和田玉尚且算跨界,更何况要一个玉雕师去品鉴沉香……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顾虑,魏司南反笑起来:“我要是此刻退缩,塌的是容城的台,那位齐总怕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没人比他更清楚叶大小姐的性子了,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就凭他?“果然,叶九容就跟打了鸡血似地刷一下昂起了脑袋:“别怕,就那齐胖子,不是能买真货的命!”
所谓香道,一点不比玉石珠宝简单。光沉香,就分惠安和星洲两个大系。星洲系算后起之秀,产地主要集中在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属于鹰木树种,质地坚硬,香气张扬浓烈,可以用来车珠子做雕件。达拉干,马泥涝,加里曼丹,都是星洲系沉香。
而惠安系的历史要悠久得多,越南、缅甸、柬埔寨都是沉香的传统产区。属于软木类的蜜香树种,多为散片,香韵柔和甜美。奇楠香是惠安系沉香的王者,无论是金丝蜜,还是兰花结,亦或是鹦哥绿,都是难得佳品,占据着毫无争议的统治地位。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分明的。叶九容想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能多交代几句是几句。
好事者却不少,起哄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鉴宝考的是眼力见识,就算是夫妻也不带玩赖的!”
叶九容一介游荡花丛的老手,被这一句夫妻竞调侃得有些耳热,只是面上依旧清风明月,端起茶悠悠然道:“聪明人一点就透,要是个蠢笨的,手把手教都没用!”
能被叶大小姐看上,魏司南自然是个万里挑一的聪明人。只见他不缓不急地上前,戴上手套把那块沉香举起观察了一下,又掐了掐,心中已然有数。“齐总,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开场白一出,角落里又响起隐隐哄笑声。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知道谁呀,不是明摆着有猫腻么。
齐总生平最好面子,禁不住磨牙:“你就直说,我这东西怎么样?”他干脆,魏司南也干脆:“假的!”
围观群众顿时都来了劲,圈内人说话大多婉转,讲究个含而不露。一是此道水深,谁都免不了翻船打眼的时候;二来圈子就这么大,做人留一线,日后如相见。像魏司南这样一针见血的,着实少见。周老跟叶九容的位子挨得近,偏过头就朝她虚指了一下:“都说后生可畏,到底是你看上的人,敢讲得很!”
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叶小姐也不在乎:“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就算他不说,难道就没人知道了?区别不过是当面取笑,还是在暗地里取笑的罢了!”
齐总要是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至于现这么大眼。只见他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你说假的就是假的,好大脸,以为自个是马未都呢?”“据我所知,马先生最擅长是陶瓷和古家具研究。就算是他下的判断,也未必就准了。"魏司南倒不是杠,一脸冲淡平和,还透着些真诚。惟其如此,把齐总给气得更厉害了,一咬牙一跺脚就找人告状去了:“周老,您可得给我评评理!”
齐总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在周老面前竟像个满腹委屈的孩子。他要是长得俊朗也就算了,作出这幅怪腔怪调,惹得叶九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论伤口撒盐,叶大小姐要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要不是在公众场合,齐总气狠了真能动手榛她。
周老到底是主人翁,虽然平时不很待见齐总,此时也得出来主持大局,先瞪了叶九容一眼,叫她好歹正经些。
又温声对魏司南道:“外面人提起周某,总觉得是个好出风头之人。否则何以偌大年纪还要呼朋引伴,搞什么鉴宝大会。其实像我这样大半截入土的老朽,要名要利又有什么用。不管珠宝、文玩或是古董,都不是闭门造车的学问,多看多问,互相切磋才是正理………
魏司南虽是头一回来,也看得出周老爷子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一语未竞,早有人争相应和:“周老说的哪里话,您老人家高风亮节可是大家都知道的“要不是您主持,我们哪里有这样好的平台。说您好出风头,我第一个不答应!”
“喝水不忘掘井人,能学到您三两分就是我们的福气了。”一片奉承中,周老摆了摆手:“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虽老了,却最喜欢见到年轻俊秀。魏师傅,你既说这沉香有假,不妨具体讲一讲假在何处。既让大家长了见识,也叫小齐心服口服。”古玩行中自来有盘道一说,就是在品评物件时不仅要说好说歹,更要说出好在哪里歹在何处。就算周老不垫台阶,魏司南也是要讲明白的:“周老抬爱了,说实话,我对香道没有研究。檀香,沉香,龙涎香这些,只是听过名号,要一一对号入座只怕有些困难。”
众人见他说得坦诚,倒有几分敬佩,齐总却又气歪了鼻子:“好哇,你一个连檀香和沉香都分不清楚的,在这装什么大瓣蒜!”你倒是分得清楚,不照样买到假货了么!叶九容很想怼上这么一句,怕被周老教训,终究是改成了腹诽。
魏司南也没理他,继续往下说:“我是个雕刻师,看东西的习惯是先看结构纹理,才好下刀。和田玉多是毡状结构,翡翠是纤维粒状结构,玛瑙则是纹带圈眼结构,但这块所谓的奇楠香,我看不出一丝纹理。”说着,还特意让了一步,好叫大家看清台上那块黑黝黝的物件,果然是糊里糊涂,分不出首尾。
叶九容得意地挑起眉,自古杀猪杀屁股,各有各道。如果今天换了个懂香的来,必然要从生闻说到上炉,前韵如何,中韵如何,后韵又如何。是凉气钻脑,还是馥郁迷人,多是主观说辞。魏司南另辟蹊径,倒是直指要害。周老也微微颔首,一般人对于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总是有些畏缩的,或是一知半解就盲目自大。能坦言不足,又能将被动变为主动,叶家丫头果然是觅得了件宝贝。
周遭议论纷纷,有人赞成,自然也有人反对:“玉石是玉石,奇楠香可是香料,这两者不能比吧?”
“我不懂香料,但沉香也是由树木淳化结成,只要是自然造物,必然留有痕迹。更何况……“魏司南指了指“奇楠香”上颜色尤其深的几处:“这是油脂浸润的痕迹,不是由内渗出,而是由外部强压进去的。如果剖开个横截面,会看得更明显。”
说到作假,再没有比玉工更清楚个中关窍的。一部玉雕史,有半部说的就是造假手段。在旧社会,可有不少是独门绝学哩,你学都没地学去!最基础的如给玉石加油煮蜡,不需随时佩戴几年便是油润模样。或给玛瑙烧色,使灰白玉髓转眼成为人人追捧的红玉。再甚者,将玉片埋在死狗或死羊中伪造血沁,翡翠用强酸洗出杂质后再注胶……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魏司南受名师指点,又独掌门户几年。对于火烧,烟熏,油浸,封蜡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