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五十四章
“太子妃，这已经接连几日被朝阳公主请去了。“侍女绘玉正盯着镜子仔细替林挽碧梳妆。
林挽碧不觉得累，她每日替朝阳公主介绍东周习俗，回来花了大量的工夫看典籍,力求尽量详细地讲解，有事可做的时候日头过得快，且她可以暂时逃避与聂清珏相处。
“你这小丫头懂些什么？朝阳公主何等身份，自然当尽心尽力，才不弗了东宫面子。"林挽臂说着摘下了绘玉替自己簪的花，“这样便好，花朵戴上稍微夺目了些。”
绘玉本身年长林挽碧些，为人持重，被皇后调度来做她的贴身侍女，莞而笑笑道：“绘玉晓得,只是近来殿下气色不好，有意提醒。”林挽碧心虚，随便应了几声。
按照约定，今日是最后一次来朝阳公主处，林挽碧日日守时，不敢怠慢。“公主，挽碧斗胆，将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记在了一处，特此献上。“林挽碧拿出了耗了好几夜心血的小册子。
“有心了。”聂清柔玩味地盯着林挽碧，一页页翻着，随后轻笑一声，“太子妃真真是个妙人。”
林挽碧恭敬低头不语,她一时揣度不出这句话的意思。“你其实心知肚明，本宫请你来不过好打发那些想踏进这殿门的人。”聂清柔托着下巴,“帮了本宫，弟妹可讨一个愿望。”林挽碧头埋得更低，“挽碧不敢。”
“你与清珏的事，略有耳闻，既然他对你不上心，我倒是为你想了条出路。"聂清柔盯着册子上娟秀的字迹，细细端详，“你思路清晰，为人谨慎细心，倒是很适合当国子监讲课的先生，先帝的后妃中有位文慧贵妃，不知你是否有所耳闻？”
文慧贵妃杨氏是前朝才女，在国子监为女学生讲课，且参与了不少典籍的编纂，杨氏中才人辈出，无论男女。林挽碧听杨永慎提过，杨氏算起来，算是他的表姑母。可惜到了本朝，一朝逆了龙鳞，再无杨氏世族美名。“臣妾心思笨拙，学问同文慧贵妃相去甚远。"林挽碧道。“你尚不足二十，宫中可供你学习的典籍颇多。”聂清柔确实是真心建议，也是找了由头让她打发这宫里的时光。
林挽碧被说得动了些心思，她确实对史籍感兴趣，讨厌看账本，逼着自己看了有段时日了，仍进步浅浅。
“多谢公主提点，臣妾定加倍努力，也望公主前路坦荡，一帆风顺。”聂清柔笑出声来，“你倒是不怕，这些天那些人藏着掖着，没人敢在我眼前提这些事，借你吉言了。”
林挽碧手上一紧，心说，完了。
“本宫有些乏了，多谢太子妃近日奔走。”聂清柔想一个人静静。从朝阳公主处出来，林挽碧心神恍惚，一直想思考古往今来和亲女子的命运，即便身份尊贵之人，背井离乡往往也遭遇诸多不幸。聂清柔和她在宫中见过的女子大相径庭，她眉目威严，权势滔天，在前朝中做出了一番事业。
可如今她再无法在北宣施展拳脚了。
“林挽碧你这个贱人。”
一阵叫骂声打断了林挽碧的思绪，一旁的绘玉立刻将她护在身侧。林挽碧眼见一群宫人押送着一名穿着下人衣物披头散发的妇女。“你从未替姚家求过一句情便罢了，你舅舅都要被秋后问斩了，你却霸着先帝赠予姚家的免死金牌。"宁嫔正欲说些什么，嘴里却被塞上了布条。林挽碧吓得心惊肉跳，眼见着宁嫔被拖走，经过这一波折，更加魂不守舍，不自觉流下泪来。
“太子妃吓着了。“绘玉拿出手帕林挽碧拭泪，“咱们快些去皇后娘娘宫里请安。”
绘玉引着惊魂未定的林挽碧到了中宫。
“太子妃今日脸色看着怎得不好？绘玉你们是怎么当差的。"皇后拉着林挽碧坐到自己跟前。
“回娘娘，碰上了宫人押送宁嫔去冷宫，冲撞了太子妃。”林挽碧连忙矢口否认，下意识又想行礼道歉，却被静端皇后握住了手：“我儿如此苦命，有什么心里话就给母亲说说吧。”林挽碧不是没有过求情的念头，虽在姚府的日子不好过，总归还是养了她这么些年。然而她虽贵为太子妃，在帝都中除了丈夫聂清珏却毫无倚仗，求情的话甫一出口，便被太子驳回，只告诉她不会卷入此事，让她以后休要再提。昨日姚府的判决已经下来，姚信贪污罪名坐实，死罪难逃，没收全部家产，余下的人贬为庶人，民间大肆赞扬宣景帝仁德。人在难受至极的时刻，反而经不起别人安慰，心底的委屈即刻泛滥成灾。皇后让林挽碧倚在自己怀里哭泣，不断拍打她的后背，“没事的，有母亲在。”
林挽碧仿佛真的回到了儿时母亲的怀抱，近来紧绷的神经前所未有放松。“你父亲本就同卫家是生死之交，如今你子然一身嫁入宫中，作为长辈我本就该护着你，你在我心心目中就和亲女儿一样。"静端皇后见林挽碧情绪稍稍稳定些后道。
“母后，您如何待我，挽碧看在眼里，我如今举目无亲，爹又远在滨海，在您跟前尽了孝道，此生便无憾了。"的确这么多年了没有人像她待自己这样好了，她下意识便觉得自己应当偿还。
“你只要在这里过得舒心，我便心心满意足，清珏性子冷，嫁给他属实委屈你了。”
“母后，挽碧今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天下女子，即便是如朝阳公主般出类拔萃，尚且无法决定自己的婚配，更何况我呢？殿下待我不薄，谈不上委屈。"林挽碧抹了抹脸上的泪珠。
静端皇后握住挽碧的手。
“挽碧竞惹得母后伤心了。"林挽碧见她落泪，顿感愧疚。“你这般懂事，我不是伤心，是心疼，我知你进宫以来忧心的事情颇多，只愿你以后肯多与母亲和妹妹亲近些，不必憋在心里。”“我来得可正是时候，怎的母亲和嫂嫂两人都哭了起来？"一身红衣的聂清萱踏进了殿内。
静端皇后便破涕为笑，“快来劝劝你皇嫂。”“我不劝，今日我找了帮手来。"聂清萱指了指后他一步赶来的聂清珏。聂清珏礼数向来周全，先给皇后请了安，随后在一侧沉默。“罢了，你们瞧我这哥哥，闷葫芦一个。”静端皇后被逗乐了，林挽碧捂着脸也跟着偷偷笑了起来。四人难得聚在一桌吃饭，席间林挽碧和聂清珏的话不多，主要是聂清萱在讲话，她天真明媚，讲了很多学堂中的趣事，又倾诉了一番准备科考的艰辛。林挽碧心中的不快去了大半，饭后她没了长久待在此处的理由，聂清萱又要忙着去上课，她跟在聂清珏身侧回东宫。“姚家的事，我不能插手。"聂清珏起了话头，但他没说，早朝时因此事弹劾林华的官员众多，都被他一一驳回。
林挽碧并未因此生气，她身如浮萍，一个家族的命运压不到她头上，她也自知没有重要到要聂清珏为自己的亲戚出头。她默默点头。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聂清珏想到章葵建议他要好好安抚林挽碧。“没有，殿下。"林挽碧认为自己不应该感到心寒，但她又觉得有点可笑，她能要什么，她敢要什么呢。
聂清珏见自己的安慰毫无作用，心中竞生出一丝慌乱。林挽碧见两人陷入僵持，努力从唇角挤出个笑，“殿下，我想读书。”她转念又想到自己还有很多账本没有梳理，明天还要早起跟着东宫的掌事清点内库，又道：“若是难办就算了。”
“好，我替你安排。"聂清珏答应下来，顺势想去牵林挽碧的手，却发现宣景帝身边的秦四公公领了圣旨来宣，便立刻错开了。朝阳公主的和亲之礼缺一位使臣，按理说四皇子作为她的胞弟应当是首选人物。
这层意思林挽碧看明白了，一是为了给朝阳公主殊荣，二是一种警告，下次他送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的亲妹妹。
她忽然对聂清珏生出同情之意，身份越是尊贵，身上的枷锁也相应沉重。“殿下，早些歇息。“林挽碧跟聂清珏之间实在疏远，找不到任何切入口进行有效安抚，只能这样劝说。
但她没想到，这个“歇息"是要宿在自己的寝殿。上回尚且醉着酒，这回二人都清醒着，林挽碧坐在镜前梳头，愈发窘迫，磨蹭了好一阵，直到绘玉催促她。
她躺上床想假装睡着，奈何处理完公务的聂清珏此刻刚好进门。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聂清珏似精心的拾掇了一番。林挽碧，你真是有病，谁睡觉前打扮。林挽碧心说。聂清珏穿了件颜色素雅的寝衣，散发着很浅淡的香气，在床沿坐下。林挽碧的心跟着狂跳起来，她瞥见了他认真熄灭烛火的侧脸，脑中却闪过上次吻上去的画面，还好没了光线，照不见此刻她熟透的脸。“殿下。"林挽碧低声唤他，然后朝里面挪了挪，给聂清珏腾位置。当他躺了下来，那股香气便更加明显，从四面八方袭来。“今日你是否在生我的气?"聂清珏面对林挽碧背过去的身影道。“没有生气。"林挽碧脑子乱糟糟的。
“我必须同你说道清楚。"聂清珏轻轻戳了戳林挽碧的肩膀。林挽碧立刻吓得瑟缩起来，正是她受过伤的那边。“抱歉。“聂清珏连忙收回手，显然没想到林挽碧这么大反应。“不碍事，殿下，伤早好了。“这样的惊吓反而退去了她的羞赧，她缓慢转过身来，适应了室内的昏暗光线，正好能朦朦胧胧地看到聂清珏的脸，那是茫象失措的表情，那是鲜少出现在这张脸上的表情。林挽碧又听到他说：“姚家的事情我不能求情，皇上早已下定了决心。但我定会护你周全。”
“近来和你疏远，并非我本意。”
这句话倒是令林挽碧诧异，一时猜不出他是何意。“我离你太亲近，会害了你。“聂清珏反省了诸多上回出宫时，红玉提醒她的话，方才在书房中犹豫了半天想了这么一句解释。“和不能亲近皇后娘娘是一样的吗？“林挽碧话一脱口便觉得自己多言了。“你尔……”
“我都知道，殿下。“她观察很久了，母子二人关系看似浅淡，实则挂念着彼此。只是他没想到，聂清珏会同他说这些。小时候那只消失的猫，时常在午夜梦回时血淋淋的出现在眼前，他总是梦到宣景帝掐着自己的脖子说，“不要玩物丧志。”“那晚过后，你面对我总是不得自在。"聂清珏提及时心中其实有一丝隐秘的甜蜜。
这话让林挽碧无法接下去。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挽碧，我不会趁人之危。"聂清珏垂眸，目光落在林挽碧身上。
聂清珏的话在林挽碧看来像一种乘胜追击，先诉诸自己的身不由己，再献上自己的坦诚。
林挽碧只看得清睫毛落在他脸上的投影，而无法分辨清楚目光，她心底霎时酸酸软软。
“殿下。”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嗯？”
“没事了，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替公主送嫁。"林挽碧为自己产生的错觉感到可笑，那不过是正人君子在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妻子。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睡熟后，夜里频繁醒来的某人一次次地握住白天错开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