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四十六章
“红玉，你觉不觉得，侯府有些奇怪。"林挽碧附在红玉耳边，低声说道，顺便注意着离她最近的那名丫鬟的动向。
此刻，他们正在收拾东西前往姚府。由于林华无法赶回帝都，林挽碧只能从姚府出嫁,才有人为她送亲。
红玉早就发觉不对了，看着那丫鬟逐渐靠了过来，“嗯"了一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林挽碧就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仿佛在他人监视之下，总不能落得自在。两人默契对视，打算回姚府后再继续讨论。出发之前，林挽碧还要应付几位宫里来的教她规矩的姑姑。东西收拾得差不多，那几位资历颇深的老宫女也到了，与想象中尖牙利嘴的形象不同，她们笑得相当和蔼。
最开始的内容还很正常，无非就是宫中的某些规矩与禁忌，成婚的礼节，和一些细节。讲到闺房之事，林挽碧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姑姑们有备而来，不仅口头上描述，还带了平时她不敢侧目的画册，遂下意识捂住了双眼。她们看出了林挽碧的羞赧，只是笑着告诉她，如果不提前学习的话，到了洞房那日闹了笑话，太子殿下不会喜欢的。
林挽碧并不害怕聂清珏不喜欢她，姑姑们来这一趟是有差事在身，她总不能教人为难。况且万一有什么举动令那太子殿下不适，她以后只怕在东宫不会有好日子过。
最终林挽碧选择了妥协，极其不自在地瞥了几眼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导致的后果是，接连几日，她的脑子不时闪过那些画面，原本因为婚期将至的焦虑情绪中平添了一丝恐惧。
送走了那几位宫女过后，林挽碧眼下还有更加棘手的事情，她愁云满面对红玉道：“青萝那丫头，已经好几日不和我说话了。”起因是林挽碧和青萝谈及，将她留在侯府中，若将来有别的地方想去，也可以选择离开。青萝闻言变了脸色，闹着说林挽碧不要她了，又说有了红玉之后，便冷落了她，林挽碧哄了许久还是不见好。今日林挽碧便要去姚府待嫁了，成亲过后到了东宫，只怕日后见面难上加难。她必须在离开前安顿好青萝。
不让青萝陪嫁，是林挽碧深思熟虑的结果，她性子单纯活泼，与宫中的氛围格格不入，她尚且难以自保，担心可能有的时候顾及不到青萝。她理解青萝不想与她分开的心情，也不确定自己的安排是否恰如其分。林挽碧思绪万千，找到青萝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做针线活，见到林挽碧后，又迅速将手中的东西藏到身后，闷闷不乐地唤她：“小姐。”“青萝，我要走了，你还是不肯理我？“林挽碧说罢，咬了咬唇，用力绷着眼皮，让泪水没有那么快溢出。
“小姐，真的不能带上我吗？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青萝听闻林挽碧要离开的消息，开始为前几日与林挽碧置气感到后悔。林挽碧心软得一塌糊涂，但她真的不能让青萝陪她去龙潭虎穴。她抬手拭去青萝眼角的泪珠，说话的声音抖得厉害：“青萝，你聪明能干，现在这儿待着，等有安身立命的本事的时候再离开吧。”见青萝不为所动，林挽碧从她背到身后的手里拿出了一枚香囊，她早看到了，“这个做得还挺漂亮的。要不好好找个师傅学学刺绣？”青萝扑到林挽碧怀中，“可是小姐走了，就再也没有人陪我了。”“那就更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难处就去碎玉轩找红玉。我在房中留了些东西给你，等我走了记得去拿。“她原本转身就要走了，又折回来拿走了青萝手里的香囊，“我带走了，青萝，保重。”林挽碧想，你走了，也没有人陪我了。
走出不到十步，林挽碧泪如雨下，想起她们曾经相依相靠渡过的岁月，想起所有的快乐与苦难，正是因为一起走过的这些路，林挽碧比任何人希望青萝护有充满希望的人生。
青萝望着林挽碧离开的背影，蹲在房间的门口嚎啕，等反应过来要去追的时候，林挽碧恰好踏上正要出发的马车，她怕来不及了，大声喊道：“小姐，保重，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林挽碧坐在车内听得很清楚，她不知道今后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好不容易才忍下情绪，到姚府的时候双目通红着。如今身份转换，姚府的人也不敢像从前那般对待她，不少见到她便关怀备至，问她是否没有休息好，又迎她去厅堂，早为她准备好了瓜果点心。林挽碧唇角挂着淡笑，无精打采地看着向自己献殷勤的众人。家丁过来传达，姚老爷子邀林挽碧去书房一叙，她得以脱身，路过院落时，发觉堆了不少红色丝带扎起的箱子，有几个面生的小厮正搭着梯子往廊檐上挂红绸带和灯笼。他们说说笑笑，似乎并不关心到底是谁成婚。姚云复并未对林挽碧过分热络，依然一脸严肃端庄，落座于桌案前，手中的书拿得隔了自己好远，见林挽碧来，让她坐在面前的椅子上。林挽碧总觉得外公比从前要温和一些了，这种温和与其他人不同，仿佛是岁月在他脸上雕刻沟壑，也让他变得宽容，他开口第一句甚至问道：“挽碧，你爹爹现在过得还好吧？”
她第一次听外公提及林华，惊讶之余，林挽碧又想起和她那个爹实在不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低声道：“应该挺好的，不是都封候拜将了么？”“嗯。“姚云复看出了林挽碧的尴尬，认为这个话题确实找得很生涩。两人一时陷入沉默，气氛变得胶着。
“外公。”
“挽碧。”
近乎同时开口，林挽碧如蒙大赦，“您先说。”“你既要嫁入东宫，就需要恪守太子妃的本分，宫里比不得外面，定要时刻谨慎克礼，才能求得圆满。"姚云复在北宣的官场上混迹半生，比林挽碧更清楚宫里的险恶，说罢，他又从书桌下的抽屉中取出一个锦盒，推到了林挽碧面前“这是什么？"盒子的重量掂着稍微沉。
“外公送你的嫁妆。外公老了，能给你的东西不多，你且收着。“姚云复一直以来对林挽碧要求严苛，因为她身上有几分故去女儿的影子，这份执念，给材挽碧带来了许多不快的回忆，可惜到垂垂老矣才想清楚，他十分抱歉，却于事无补。
他见林挽碧想打开瞧瞧，便对她说：“等回去再看。陪外公说会儿话。"他担心林挽碧知道里面是什么物件儿之后不肯收。“好。谢谢外公。"林挽碧以为姚云复嫌她不够规矩，正了正坐姿，将锦盒收好了。
“你和太子殿下，比不得寻常人家的夫妻，如果享不到伉俪情深，也要懂得纾解情绪。"姚云复觉得林挽碧还是太小了，明明刚来姚府的时候还是个稚子，他又像担心女儿在外漂泊那样，担心林挽碧会过得不幸福。林挽碧点点头，察觉到了姚云复的局促，仿佛话到嘴边又找了旁的事情堵了回去，她大抵明白他想说什么，那她不如懂事点成人之美：“外公，挽碧很感激您当年留下我，否则我说不定就死在海边的某个边陲小镇了。”姚云复不语了，眼中逐渐含着浑浊的泪水。林挽碧在心中叹道，人真的很奇怪，一向对自己急言厉色的外公，也会因为她要出嫁了颇为感慨，后悔从前的所作所为。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三言两语无法抹平，所幸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被这样伤害了。姚云复又向她讲述了一些她母亲姚敏从前的事，林挽碧难以想象，那样孱弱又温柔的母亲，被姚家严苛的家规桎梏多年，到底生出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同父亲私奔。
她不禁想起狂风暴雨中，母亲在倭寇横行的村落里，四处告诉村民自己是将军夫人，没有人会放弃他们的，她也在这里。“外公，我娘亲她真的，不是您的耻辱……“作为回应，林挽碧也讲了些她们在滨海发生的事。这些事情，从前在姚府被人因为母亲私奔羞辱之时，她试图讲过，没人会听。
姚云复听完，对林挽碧说：“挽碧，你先回去休息，我想一个人静静。”林挽碧刚走出书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哭声，眼眶也跟着酸了。她找了个避开人的角落，将眼泪生生憋了回去，才回到她从前在姚府时住的房里去，已经看不出半分从前模样了。她四处逡巡着这陌生的房间，红玉快步冲了进来，看样子在四处找她。
“挽碧，你在这儿，快跟我走，我已经通报要同你出去买些东西。"红玉道。“去哪里？"林挽碧被红玉拽着往外走。
“殿下，要见你，看起来挺急的。”
林挽碧被婚期日夜折磨的时日里，此人淡出她的生活许久，她甚至以为，某天醒来就会得知被退婚的消息，又或者她要嫁的另有其人。见到聂清珏之后，林挽碧怔楞了好一会儿，不仅因为他们太久没见了不熟。还因为，聂清珏打扮成武夫的模样，身上穿着粗制滥造的衣物，在一家当铺里同她见面。
“你是不是生气了？"聂清珏瞧着林挽碧没有半点高兴的模样，作出了初略的判断。
“我生什么气？"林挽碧茫然无措。
他对林挽碧的表情解读失误，自顾自继续解释道：“没来陪你过生辰，抱歉。”
他一紧张，便忘了章葵教的那句一一我被禁足了，一出来就赶来见你了。事实也的确如此。
“没事，是我要感谢殿下费心送礼了。“林挽碧心道，他就和我说这个？看着犹犹豫豫的表情，其实是来退婚的吧。
“挽碧。“聂清珏试着喊她名字，可能太久没有唤过，很是生涩。林挽碧等待着他说出"我们的婚约取消了”。她在脑中设想后果，过程或许丢人，但结果她会满意。
“我得走了。”
“您慢走。"林挽碧认为这一场会面莫名其妙、毫无目的，她脸上挂起装出来的灿烂笑容和聂清珏道别。
聂清珏是偷偷来见她的，他想印证一下章葵说的是不是真的。章葵说，殿下，你喜欢林姑娘。
任何结论都需要大量的事实作为依据。他的确见到林挽碧就会觉得心像被捏住了一样，自然而然产生愉悦的心情。见不到的时候，会频繁想起。聂清珏后知后觉地想，原来这就是喜欢。他还需要一些时日来验证。至于林挽碧，她会为没有陪她生气，在苏州的时候挡箭，对自己撒过几次娇，又会在自己面前露出好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