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三十八章
“红玉,你觉不觉得今日这出戏,有些无聊。"林挽碧附在红玉的耳边,她实在是乏得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林挽碧逐渐接受了红玉在自己身边的事实,接近月余的闲适日子,她最常做的就是去拜访杨永慎,叫他指点一二,一待便是一整日,红玉和青萝可耐不下性子,便带着杨永慎的小女儿到处闹腾。
有时去白玉堂瞧瞧,红玉会和白玉堂的弟兄们比划几招,大部分时候会故意输掉,赢了的时候她就和林挽碧对视一番,露出征求表扬的表情。不晓得他们若是知道了,红玉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碎玉轩的老板,会作何感想。人们对于家乡总是有莫名的眷恋与依赖,向旁人介绍故土时也会不知不觉带上骄傲的语气。林挽碧带红玉去品尝苏州的美食,她这挑那挑,最后还是觉得她家乡蜀郡的菜才是天底下最好的。
五年未曾踏上这片土地,许多地方早已变化万千,然而灵魂深处的记忆使得林挽碧很快适应了这里的一切,不出七日便将大街小巷摸得熟门熟路。华灯初上之时,林挽碧常常拉着青萝和红玉去江边听曲儿,浸着江风,听丝竹婉转,名伶吟唱,手中拿着一份刚沏好的茶,最惬意的时候,红玉就会冒出蜀地的方言来:“简直太巴适了。”
今日的戏,主要还是在于她们已经听了好几遍了,并且林挽碧实在是不太喜欢才子佳人这种桥段,她最后倚在红玉的肩头睡着了。红玉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拿出手下送来的信笺,上面只写了三个字--明日归。此时戏已落幕,红玉不忍唤醒林挽碧,她见证了这段时日林挽碧有多开心,和她在帝都时见到她时截然不同。就像是被抓住的小白兔,猎人将其放归山林,又重新逮回去,倒不如让它一直被拘着断了念想。红玉第一次有了不希望聂清珏那么快回来的想法。已经抵达苏州城外三十余里的聂清珏,手中也有一封密信,上头写着一一一切安好,与这个月里收到的其他密信的内容并无不同。他只需要晓得林挽碧平平安安便好,并无时刻掌控她动向之心。
聂清珏看着信上的字,回忆起押送粮草到滨海的那日,林华夜里单独找自己谈话。
起初聂清珏以为是有什么私密的公务,等他过去之时,林华给他行了大礼,目光中含着浑浊的泪水,与白日里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形象大相径庭,他没有旁的事情,只是求他要好好照顾挽碧。
这一幕和过去某个模糊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他被宣景帝身边的太监带走的时候,他的母亲静端皇后也是这般哭着哀求,要他们好好照顾自己。儿时的记忆仿佛褪色了一般,他就只记得母亲的那双漂亮的眼睛,他拉住她的手被放开的场景,宣景帝书房里那张很高的桌子,先生们手中冰凉的戒尺。可是,聂清珏不敢承诺太多,从他成为太子的那日起,东宫从未真正太平。只是回复林华,会尽自己所能,他眼中的林挽碧爱哭又单纯,原不该卷入东宫纷争的。
有时他累得不想动弹的时候,有一道鞭子在他背后狠狠抽着,如果不继续向前的话,会很痛。于是,很多时候就看不清前路继续走着。那天夜里他们谈了很久,聂清珏在想,林挽碧被迫与父母分开时的心心情,是否和自己那时一样呢。现在想来,已然觉得麻木,印象最深刻的场景,只有静端皇后借探望皇上为由,和他在书房里的遥遥相望。如今,他也只敢在请安时在母亲身边待上一时半刻,通常是母亲叮嘱他一大堆,而他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点头,偶尔聊上一两句,反倒更加尴尬。他很羡慕胞妹聂清萱同母亲说说笑笑,对父亲常常撒娇,在她刚出生的时候,聂清珏很不喜欢这个妹妹,聂清萱会走的时候,又喜欢粘着他,不论他如何表现出讨厌之意,她都锲而不舍。不知是自己妥协了,还是妹妹太过固执,最终,他还是接纳了聂清萱。
聂清珏对待他人,会数一数手上有多少筹码,再计算一番如果给出去了,自己还剩多少。但聂清萱不会,她对看重的人,可以毫无保留的付出所有。聂清珏知道,这是因为她太容易又从一无所有得到新的筹码了。他时常感到畏惧,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兴许就会失去点什么。聂清珏想,可能是因为林挽碧要成为她的太子妃了,她又太缺少自保能力,所以他才生出一份警觉将她护住。
把手中的信笺放到烛火上焚烧过后,聂清珏长叹了口气,今日的情绪的确太过泛滥,这并不是好事,需要克制。身后还跟着尾巴,进城之前反倒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但愿这些人就此作罢。"章葵立在聂清珏身侧,打破了房间里的平静。“若是到城中,恐伤及无辜百姓。"聂清珏道。聂清珏与章葵原本计划在城郊设伏,可不知哪一环出了差错,那些倭寇并没有跟上来。不过,他已告知林华和苏州巡抚,两边派人追击。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堤防意外情况发生,一夜和衣而眠。第二日清晨,一行人直到进了城,依然毫无动静。
聂清珏遇见林挽碧时,她手上正拿着一把刀,旁边站着荀泽的幼子荀鸣,两人背对着聂清珏,而红玉蹲在地上,不知在面前的水缸里捞些什么。他们太过专注,根本无人发现聂清珏来了后院。
“挽碧姐姐,你行吗?要不还是我来。"荀鸣发出疑问。“你只会杀人,还是我来。红玉,你好了没有?"林挽碧全神贯注地盯着水缸。
聂清珏听到“杀人”二字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这两个字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从林挽碧的嘴里迸出来,就上前了几步,走到林挽碧背后,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这全然在林挽碧的意料之外,她精神过于集中,根本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而且声音听着如此熟悉,她吓得转过头,而这个瞬间里,手中的刀掉到了聂清珏面前,惊魂未定的林挽碧甚至忘了礼节,脱口而出道:“你走路怎么没声呢,殿下。”
红玉此时手中抓着一条鲫鱼,尴尬地笑了笑:“殿下,还以为你没有这么快回来。“虽然聂清珏的身手不错,但是不至于察觉不到他靠近。红玉把原因归结于最近跟着林挽碧的日子实在过于愉快,她作为杀手的敏锐度都下降了。“你刀掉了。“聂清珏捡起来递到林挽碧手中,又道:“继续。”林挽碧手里拿着刀,看着红玉手里握着的鱼,双手发软,脑中灵光乍现,想出了一套说辞:“殿下,臣女听闻你要回来了,打算给您接风洗尘。”不过这下,一道菜就变成一桌子菜了。林挽碧觉得这是给自己挖了另一个大坑。
“可是姐姐,你…“明明说的是我长身体,要做鲫鱼豆腐汤给我吃。后面半句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林挽碧掐了一把荀鸣,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是太子殿下,还不快行礼。”
荀鸣不情不愿地打了个招呼,对这个未来姐夫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殿下,君子远庖厨,你要不还是去歇着?"林挽碧见聂清珏似乎接受了自己的说法,就想怂恿他离开,有他在这儿,她可不敢杀鱼。聂清珏若有所思点点头,“所以是你亲自下厨?会不会太麻烦了。”听到聂清珏这样说,林挽碧心情一下大好,接下来他肯定会说,还是算了吧。
“要不就做这个鱼就好了。"聂清珏见林挽碧目光真挚,又连连说不麻烦,不好拂了她的性质。
不是应该拒绝的吗?林挽碧觉得,她果然还是猜不中太子殿下的想法。她背过身去,一脸苦闷地从红玉手中接过鱼,接在事先准备好的盆里,一刀下去了结了那条鱼的生命。没死透的鲫鱼奋力挣扎了几下,溅得她脸上挂了厂粒血珠子。
旁边的荀鸣心服口服。
红玉向林挽碧竖起了拇指,“挽碧,我杀人都没有这么麻利,"她掏出一张手帕递给林挽碧,"擦擦吧。”
怎么人人都可以叫他挽碧。聂清珏不知自己为何这样想,又为何因此感到烦躁,跟随本能反应,他先红玉一步踱到林挽碧面前,拿起他那用蜀绣制成的手帕,擦去了林挽碧脸上的血污。
“谢谢殿下。"片刻怔楞之后,林挽碧觉得方才的场景太过诡异,她莫名其妙地向聂清珏鞠了个躬,“没什么事我就先去做饭了,荀鸣弟弟,你找青萝去醉仙楼带些好酒好菜回来。”
林挽碧拿上手中的盆,侧过脸就看见了红玉哀求的眼神,心中立即明了了,她拉上红玉的手,对聂清珏道:“红玉也来帮我吧,殿下我们先告退了。后院归于平静,聂清珏攥着手中染了血渍的绣帕,立在原地想,她刚刚杀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