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时瞬集团独立的进程已经走到最后关头,每一关卡,都要他亲自监督。办公桌边的座机忽然响起。
座机是总裁办专用联系设备,一般情况下除了章特助,很少有秘书敢直接打进来,避免打扰贺绅工作。如今章特助不在,敢公然打过来的只有一个地方。贺绅摁了接听键:“说。”
月离港的管家道:“夫人今晚举行晚宴,说二少爷务必出席,务必。”“不去,没空。”
上回在月离港,贺绅说出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把贺安清气得好些天食不下咽,母子俩这些天一句话也没说。
管家为难道:“夫人已经把邀请函散出去了,这个点,不少人已经在会客厅等着了。”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
贺安清从不问别人意愿,她想怎么做就得怎么做,旁人没有半点周旋的余地。今晚的晚宴说得好听是给贺绅一个台阶,以此来缓和母子之间的僵硬关系,可又何曾不是贺安清以母亲的身份,来逼迫他低头认错。初中时,贺绅前脚还在与好友商量下周的竞赛,后脚就被贺安清猝不及防地送往国际中学就读,她说,我的儿子不需要参加那些华而不实的竞赛,你一毕业就会接管家里的集团。
高中时,贺绅获得不少射击比赛名次,他不爱射击,但他疯狂迷恋子弹从枪口-射出去的那一瞬间,自由,无拘无束,它想往哪个方向飞就往哪个方向,即便是狂风骤雨也控制束缚不了。
彼时十七八岁的少年,在千万重压力下,那是唯一得以放松的方式。但贺安清摔了他的奖杯,锁住了所有的射击练习室,告诉他,不要玩这些浪费时间的玩意,我在你身上花费的心力,每分钟都是以百万计算。那是贺绅第一回反抗。
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被强行削平棱角,他连愤怒都只是扯掉脖子上系得规整的领带,脱下贵族学院的校服,然后狠狠扔在地上。严格到苛责的教养使他无法说出难听的话,他仅是安静地、难过地看着他的母亲。希望换来一丝她的疼爱与歉意。
可贺安清只是挥手让管家帮他重新穿好校服、系好领带,从始至终没碰他一下,冷冷地告诉他:“贺家的接班人没有任性的权利,你唯一的选择是,服从、听话。”
每一次都是这样。
电话另端的管家还在等着他的答复:“二少爷?”年少时憎恨厌恶大过天的事,在如今而立之年的贺绅眼里,不过是如同一只蚂蚁蛰了下。他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是忽然很想知道十七八岁的自己反抗失败,如今的自己再坦坦荡荡地反抗一次,会是什么结果。成功也好,失败也罢。
就像朱伊伊说得那样,至少让她看见他的态度一一他就是非朱伊伊不可,打定主意跟她过一辈子了。
贺绅翻了一页合同,在末端签名,写完绅字的最后一竖,钢笔尖点在空白处。
“我准时到。”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傍晚六点的月离港,灯火通明,宴会厅里高朋满座,宾客盈门。“贺家最近晚宴举办得真是勤快。”
“还不是因为上次搞砸了。”
“啊?”
一身白色丝绸水裙的女人招招手,示意其他好友附耳过来,抹着鲜亮口红的唇张张合合,说着听来的八卦:“贺、吕两家要联姻的消息早放出来了,在座各位都心知肚明。上次晚宴说白了就是两家长辈为了宣布联姻走个过场,谁晓得贺家二少爷根本没出席,就留吕家小姐一个人傻傻招待,个中缘由不清楚,但听说当晚贺、吕两家长辈发了好一通脾气。”“那这次的晚宴是为了……”
“肯定是为了宣布上次没宣布的事情喽。”将这番对话听进耳朵里的吕珮抿唇不语,她是这次晚宴的女主角,时时刻刻都要保持最优雅完美的模样。
上次闹出的笑话,引来不少非议,还有说她在外面养了小白脸被贺绅发现,他一生气才不出席晚宴的。吕珮听完,登时气得面色涨红,分明是她的未婚夫在外面养了情人,还有了私生子,到头来骂名都扣在她头上。今晚的宴席,贺、吕两家比上次更重视,商圈出席了不少长辈,贺安清再三与她保证,今晚贺绅一定会来。
只要他来,就会借机公布联姻的喜讯,这婚,贺绅非结不可。高脚杯中的酒液抿了一次又一次,时间也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七点晚宴开场,现在已经六点四十七。
不到十五分钟就要开场了。
可贺绅依旧没来。
吕珮紧张地握紧杯盏。
人群倏然一阵喧哗,散落在厅内各处的宾客开始聚集在两边,视线不约而同看向推门进来的人,就在吕珮看过去的那霎,听见有人惊道:“是贺二少爷来了。”
胸口悬了一晚上的心忽地放了下来。
她松口气,笑着走了过去。
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吕珮却想了很多,她不祈求贺绅多浓烈的爱意,只需要从朱伊伊那里分一点点,一点点就好。朱伊伊终究只算个外室,她的孩子一档上不得台面,而她与贺绅联姻后就是光明正大的贺太太,光这一点,她就赢过了朱伊伊。
够了,够了。
贺绅这个名字在吕珮齿关徘徊数秒,在她要带着欣喜和愉悦的语气喊出来时,男人步履的方向突然掉转。
他没来她身边,而是自己先去了晚宴中心台,而后一脚踏了上去。中心心台上立着话筒,等到七点,主持会场的司仪会上台讲话,后续贺、吕两家还会公布联姻的事。
可现在贺绅却只身站在上面。
男人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抬手握住话筒,手腕的百达翡丽腕表在灯光照耀下折射出一抹光,刺了吕珮的眼。
她一眼就看见贺绅脖子上的领带,那是朱伊伊跨年夜送给贺绅的,过季的、店内最廉价的一款。
今晚这么郑重的日子他竞然戴这条。
是公然挑衅,还是已经全然不顾她这个未婚妻的颜面!贺绅一一扫过台下众人,最后定格在正前方的吕珮身上,这个打着他未婚妻名义的女人:“大家好,我是贺绅。”
“非常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贺家的晚宴,来会厅的一路,我听到不少关于宴席的议论。现在是六点五十九,还有三十秒的时间即将开场,在这三十秒的时间里,由我来告知各位本次宴席举办的目的一一我的确在不久的将来会步入婚姻的殿堂。”
吕珮怔怔地望着他,预料到什么,心脏快要跳出喉管。下一秒,她就听到男人淡淡宣布:“我的太太,是朱伊伊小姐,她与我一同在时瞬集团共事,日久生情。这一点,吕小姐是最了解的,对吧?”全场哗然。
吕珮呆滞在原地,所有的一切全部脱轨,她傻傻地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听贺绅继续冠冕堂皇地说:“不过近日我太太朱小姐身体抱恙,不适合出席宴会,所以今日由我代她出席发言。”
“最后,再次欢迎各位参加贺家的晚宴。“贺绅淡定地下了台,与震惊到红了眼的吕珮擦肩而过。
“那么,今夜愉快。”
他一如既往笑得温润斯文,不顾全场死一般的寂静,扯了扯领带,严谨规整的温莎结变得松松垮垮,似是褪下了几十年来的绅士皮囊,回归恶劣的本性。他跟朱伊伊不痛快,那就所有人都别痛快,一起下地狱吧。Bless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