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来电人,朱女士怔了怔,喊:“伊伊,你电话。”院子里“撮撮撮”逗狗的朱伊伊,抽空问:“谁?”“贺绅。”
被她遗忘了一天的名字蓦地闯进耳廓,她逗狗的手一抖,肉骨头被小黑狗猝不及防地叼走,尖尖的牙齿还刮了下她的手背,疼得她嘶了一声,缩手,摸了摸,生怕破皮。
她电话打不通,就打到她妈的手机上了。
朱伊伊洗了洗手,往屋里走,接过手机,等朱女士走了,她也没接,仍是表情寡淡地盯着屏幕,反手挂了。
那边停了足足有一分钟,像是在猜是朱女士还是朱伊伊,试探地又打来一通电话,再次被朱伊伊毫不留情地挂断。她这副泄愤的行为太过明显,另一头的贺绅转瞬就猜出了是谁,开始了电话轰炸,誓有她不接他就把电话打爆的劲儿。僵持了十几分钟,给男人狠狠长了个记性,朱伊伊自己也理顺了一口气,才缓缓接通。
她没说话,他也不说话,话筒里是一阵无声的寂静。“朱伊伊。"男人嗓音病态的沙哑。
“嗯。”
“你去哪了,跟谁在一起,为什么关机?"贺绅声音冷得像寒潭里浸泡的冰,挡不住的怒火,找她找了一夜也没半点线索后,那点理智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他死命攥着手机,额头青筋暴起,已经在失控的边缘,可只要想到朱伊伊会生气、会放弃他,所有的怒火都在零点零一秒全部噎住。他缓慢而长久地喘出一口气,慌乱彻底击溃防线:“我错了。”“不管你在生气什么,都是我错了,"太多想要说的话最后只凝成一句祈求,“你回来好不好?”
“我在宣州。“她平声回。
那边的人默了默,气息陡然变快,紧接着是细碎的动静,门磅地被推开,行李箱轮子骨碌碌地滑动,他深吸一口气,就在要说话时,朱伊伊预料到他要他什么般,道:“不要来找我,贺绅。”
他立时就安静了下来。
“孩子很乖,我也很安全,宣州这里一切都很好。你来这里,除了惊动我妈和让亲戚发现我未婚先孕以外,没有任何意义。"朱伊伊听见电话那头的哗啦啦雨声,语速很慢,到了这一刻,反而情绪平静了下来,“是,我生气,但不是因为你联姻,而是你瞒我联姻这件事。”
“我知道你没拒绝联姻是有难处,瞒着我也是不想我怀孕伤神,你考虑的这些我全部都懂。但是,贺绅,我不是菟丝花,不需要你小心谨慎地护在背后。如果你是打定主意跟我往下……”
“是,我打定主意了。“他说。
“那就把你的烂事一件一件全部解决好!"朱伊伊吸了吸鼻子,把眼底的微末酸意憋了回去,“我来宣州是因为我妈有事,这边忙完了自然会回京城。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见到我之前,让我看见你的态度。”跟不跟贺绅复合,这是她自己的事,任何人都干涉不了。她不想,全世界挽留也没办法。
她要想,一个贺安清又算得了什么。
在宣州待的两天半,朱伊伊除了跟姨夫出去逛自家的鱼塘,无聊时候打牌摸麻将,走前的下午,还背着朱女士去了一趟派出所。是去见林海福。
林海福嗜赌成性,还酗酒,经常喝醉了在街上闹事,派出所抓他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派出所民警见他头顶一个大血窟窿,才不情不愿地信了他的话,识以为朱女士真的要杀他寻仇,谁知道啊,又是林海福这个鳖孙胡说八道!朱伊伊进怕派出所拘留室的时候,林海福不着三不着两地躺在椅子里,工装服上的水泥已经干涸结团,一动,掉的地上到处都是,不服气地骂骂咧咧:“你们这些警察就是有色眼镜看人,朱盼弟就是故意想杀我,你们不抓她,反过来抓我?有没有个警察的样儿?”
站在前边的警察上了年纪,五十多岁,长着络腮胡。林海福讥笑:“朱盼弟几十年都不显老,好看吧,以前是我搞得老婆。你不抓她,是不是看上她那个半老徐娘了?”啪,一记重重的巴掌抽过去。
声音响亮得整个拘留室都在回荡。
林海福愣了下,恼羞成怒地要骂人,扭过头对上一张年轻又酷似朱女士的脸时,呆了呆。
反应了会儿,才记起这是朱伊伊。
他的女儿。
脸上火辣辣的痛意袭来,林海福火冒三丈,拍桌而起:“你个不孝女敢打你老子?”
“你算什么老子,"朱伊伊护着小腹退了几步,屏息忍住他身上的熏天酒气,“林海福,上回我在宣州出差你骚扰我,我没跟你计较。你这回还敢骚扰我妈,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们母女俩,还是几十年前你想扔就扔的玩意儿?”面对这个人渣,朱伊伊向来不介意摆出最尖酸刻薄的嘴脸,“我已经请了律师,过些时候就来,你等着进看守所蹲隔十天半个月吧一一”她恶狠狠地指他,“别让我再看见你。”
朱伊伊出了拘留室,和外面的民警商量律师的事。宣州温度高,她穿了件宽松毛衣裙遮肚子,外面套件浅棕大衣,脚踩防滑马丁靴,腕肘挎着小包,浑身上下都是京城人才有的气息。怀孕后,她被贺绅得很好,像一颗雪水里浸泡的圆润珍珠,瘦削的脸多了点肉感,更显靓丽。拘留室的林海福上下扫视着这个陌生的女儿,转念又记起同样留有风韵的朱女士,他眼珠子贼溜地转一圈,明白了什么。他女儿身边肯定有一个有钱男人。
林海福笑了笑。
老天总算没断他后路啊。
一场冬末的雨下完,整座京城的温度都在回暖。朱伊伊回京城时,天已经晴了。
家里属于贺绅的东西全部清空,丁点不留,但家具厨灶干净的一尘不染,朱伊伊猜是李嫂事先来打扫过。
朱女士离开京城太久,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陈婶和翠姨两个人左拉右拽地去唠嗑,留下朱伊伊一个人在家。
在宣州农村住的这两天,去趟镇上不容易,朱伊伊忍着没买手机。今天回到京城,第一时间找了家手机店下单,几个小时后送货上门。拿到手机的那一刻,朱伊伊猜到会有不少消息和电话,却没想到,插进电话卡恢复通讯功能时,新买的手机硬生生卡了几分钟。她傻眼地看着微信“99"的消息提示。
还有数不清的未接电话。
而最多的全都来自贺绅。
朱伊伊晃神地盯着看了许久,指腹慢腾腾地点开聊天框,消息无一例外都是在断联去宣州的那天开始发送,直到她与贺绅接了那通电话后结束。有文字,也有语音。
即便已经预料到,朱伊伊还是手指颤了颤。她把屏幕往上滑,一直滑一直滑,却怎么也找不到起点,仿佛划拉了将近一个世纪才看到贺绅的第一条消息。
她静静地点开。
从第一条开始听他忏悔、挽留、乞求。
前半段的消息在前天零点结束。
隔了几个小时,在前天凌晨四五点,男人不知道找了她多久,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是以何种情绪状态发了一个长达半分钟的语音过来。那是他发来的最后一条语音。
点开,只有一阵只有雨声的沉寂,直至语音条快要结束,才响起微末的哽声:………我好想你。”
消息结束。
他何时这么狼狈卑微过。
朱伊伊心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挤压,将里面的酸涩全部挤出来,鼻腔也跟着发酸发胀,眼角红了红。前面成千上百的深情告白,似乎怎么也比不过这一句话来得冲击大,眼泪不听话地掉一颗下来,朱伊伊把脸埋进枕头里,心疼又心酸。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