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伊啊。”
马路上喧闹嘈杂,朱伊伊一手堵住耳朵,一手握紧听筒,缓了缓,忽然反应过来:“大姨?怎么是你,我妈呢?”
心被高高悬在嗓子眼,第六感告诉朱伊伊不对劲。紧接着,话筒那边传来大姨的焦急声:“你妈晕倒了!”
“什么……
“你妈让我们瞒着你,现在也瞒不住了,"大姨重重叹气,“你妈碰着你爸了。”
手机的微弱电流在脑海里不停撕扯,朱伊伊呆滞地站在马路边,在凛冬的寒风里,身体坠入冰窖。
电话里大姨说,朱女士初七的时候就撞见了朱伊伊的父亲,林海福。当年的负心汉抛弃母女俩后,也没过得多好。老婆跟别人跑了,留下一个成天无所事事、作奸犯科的儿子,林海福这个老子也没多好,酗酒,还好赌成性,父子俩批家底败了个底朝天。
朱女士心底埋了将近三十年的恶气终于出了。报应啊报应!
但出得不够彻底,朱女士不解恨,她这一生都被这个烂男人毁了,还害的她家伊伊小时候吃尽苦头。管它三七二十一,那会儿林海福正好喝的烂醉躺路上,附近没人,也没摄像头,朱女士管它三七二十一,路边抄起一个棍子就是砸,打得负心汉蜷缩在地上哭爹喊娘。
他哭,朱女士也哭:“我打死你个畜生!”打完,眼泪水一擦,脚底一抹油跑了。
过了几天都安生无事,朱女士渐渐把这件事遗忘在脑后,她心里惦记着朱伊伊,没到初十就吵着要回京城。谁也没想到,人都到要坐上去车站的出租了,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朱家大门口。
林海福穿着一身糊满水泥的工装服,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抽烟,看见几十年没见的朱女士,眼里闪过一抹惊讶。
他朝她笑,喊她名:“盼弟。”
朱女士逢人就说喊她婶、阿姨、堂客都行,唯独不爱别人叫她名字。她讨厌朱盼弟这个名字。
尤其是当最厌恶的人喊出口时,心底的火一下子蹿到了天灵盖,朱女士行李一丢,装着士特产的腌萝卜的玻璃瓶摔得粉碎,她抓起来就扔。场面一度闹得不可开交,嗓子都骂破了。
后来林海福不依不挠地缠她,为了不让朱女士回京城,还找派出所的民警说她故意杀人。
朱女士一口气没上来,气晕了。
母女俩相依为命几十年,朱伊伊是朱女士的心头肉,反过来也一样,朱女士去哪朱伊伊都牵挂着。
一朝听到她妈出了事,朱伊伊急得不可开交。没时间来懊恼和埋怨自己粗心大意,朱伊伊第一时间回家,匆匆收拾两件衣服就往高铁站跑,票都是路上订的。
好在宣州不远,就在临市,高铁四十分钟就到。下了高铁站,大姨早早就在站口等着,两年没见朱伊伊,大姨愣是瞧了半天没认出来。比起前年见面那会儿,朱伊伊还要年轻,皮肤白皙,眉心紧蹙,眼睛还有红血丝,瞧着就可怜。
“伊伊丫头,胖了些,"大姨心疼地抱了抱,“原先太瘦了,胖点好看。”朱伊伊按压羽绒服遮了遮肚子,没说自己是怀孕了:“大姨,我妈现在怎么样?”
“还没醒,你妈有高血压,气狠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去医院看看。”
医院病房消毒水刺鼻难闻。
朱伊伊这时候已经顾不上戴口罩了,小步子奔向病床,朱女士就躺在上面,脸色有些苍白。那么多年了,她妈少有得这么憔悴,朱伊伊沉默地给她掖了掖被褥。
大姨家里有小孙女要带,为了送朱女士来医院,孙女被她临时放在邻居家,心底不安生。现在朱伊伊来了,着急忙慌地回趟家,等晚上再来。“伊伊啊,我晚上来送饭,有什么想吃的跟大姨说。”“好,谢谢大姨。”
送走大姨,朱伊伊也没闲下来,她刚问过护士,说她妈过些时候就会醒,她得去打点热水来。住院部病房到处都是刺鼻气味,冲的人胃部翻江倒海,朱伊伊捂着鼻子接完水,脚步匆匆地回病房。
路上险些撞到一个跑路的小男孩。
她抱着肚子躲了躲,贴着墙站稳,手机啪地一下滚落台阶,骨碌碌得像个皮球,撞到一面墙才停下来。
小男孩儿自知闯祸,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去捡起来,弱弱地道歉:“姐姐对不起。”
屏幕摔碎了大半。
这是今年新买的手机,朱伊伊心里堵了一口哑火,想着病房里只有朱女士一个人在,没跟一个几岁小孩计较,揣着手机回了病房。忙完一切,关上病房门,耳根终于清净下来。朱伊伊长长地喘了口气。
她坐在病床边守着,赶来宣州的时候满心焦急,注意力全部牵挂在朱女士身上。现在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小腿发胀。过年休假后,她没走过多少路,今天匆匆忙忙地奔波,腿酸,头也晕,神经困倦。一天之间事情接二连三,朱伊伊根本腾不出时间去深想。现在静下来,趴在床边,脑子还没转两下,睡意先一步袭来,眼皮越来越重地黏住,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夜幕四合。
耳边若有似无地听见碗筷碰撞声,之后是护士的推车叮铃唯哪响,几声交谈后,病房重回宁静。
朱伊伊撑起厚重的眼皮,抬眸,对上夹了两根土豆丝的朱女士。筷子一僵。
“醒了?看你趴床边睡,没喊你。“朱女士没提朱伊伊为什么会来宣州,也不提她知道多少,恨不得三言两语揭过去,敲敲大姨送来的饭菜,“还是热的,吃点?″
朱伊伊板着脸,语气严肃:“为什么不告诉我?”“…有什么好说的,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二十七岁,又不是七岁,我有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你被林海福缠着回不了京城为什么不跟我说?他能报警,我就能帮你请律师,请最好的律师,送他进去吃牢饭。”
“我就是觉得没必要一一”
“为什么没必要!"朱伊伊突然吼了一声,发完火,眼圈一下子红了。林海福缠着她妈回不来没必要告诉,贺绅被家族掌控要联姻没必要告诉,就她跟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朱伊伊知道,是因为她怀孕,担心她焦虑伤神,所以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把她当个宝贝一样圈在象牙塔里护着,所有的风浪都不让她经历,恨不得比避风港都只有她一个人,搞什么啊,她又不是个一碰就碎的花瓶!
压抑许久的情绪忽然崩塌。
视线渐渐朦胧,鼻酸到无法自抑,她咬着唇,强忍不要掉眼泪,可一张嘴,咸而苦涩的泪就落了下来。
朱女士被她吼得一愣,平常泼辣的性格这会儿像是吞了黄连,跟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不知所措地捧着碗筷,嘴唇嗫嚅:“丫头,妈错了,别哭啊。”“骗子………
朱伊伊红着眼,哽咽:“你们都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