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欢到中兴门时,襄平公主明菀已经到了。她身边的宫人想塞给押送江尧白的官兵们一些银两,但他们却无一人肯收,气氛凝滞,明菀面上也透着丝尴尬。
“公主不必担忧,江某是去流放,不是游山玩水,东西您拿回去罢。”
“江公子……”明菀轻声,泫然欲泣。
明欢静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江尧白穿着粗布囚衣,手戴沉重镣铐。即便如此,他仍挺直了腰背,好似还是从前那个芝兰玉树般的名门贵公子,不为任何事折腰。
他周围的地上,放了三两包袱,一看便知是棉被衣裳。
明欢看了看自己准备的东西似是有些多余,正欲转身要走,却兀地听见那人唤着她的名字,微哑的声音有些失态:“阿欢!”
江尧白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喊出口时便已后悔。
明欢停下,抬步朝他走了过去。她看向明菀,弯着眸子朝她笑笑:“十姐也来了。”
正推拒着银两的官兵们见着明欢慌忙跪下行礼:“臣参见昭阳公主。”
银子掉落在地上滚了几滚,发出叮咚碰撞声。
“嗯。”明菀觉着有些难堪,带着宫人把带来的东西又拿起带回,“十六妹妹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
她说罢,便仓惶而逃。
“起来罢。”
明欢看了眼夏桃,夏桃立时明白,笑吟吟地将几位官兵扶起拉到一旁。
夏桃拿了厚厚一沓银票并些散碎银两放置在押送江尧白的官兵手中笑眯眯地和气道:“这是我家殿下请各位大人喝茶的,烦请您几位路上帮忙照顾照顾江公子。”
几名官兵对视一眼,诚惶诚恐地推拒:“哪里敢要昭阳公主的东西,公主的吩咐,我们照办就是。”
夏桃又推了回去:“我们殿下说了,前往赤塔路上苦难无比,风雪又大。这些银子只是给几位大人买茶酒暖身子的,无论多少,也是我家殿下的一点心意。”
话已经说到明欢的心意,几个官兵自不敢再驳她的面子,忙不迭收下谢恩。
远处的明菀默默看着,攥紧手中的帕子。她是罪臣明显的亲妹妹,众人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就连银子,都不肯要她的。
明欢与江尧白静默良久,直至空中飘起星点细雪,江尧白控制不住地想伸手像从前那样为她戴上兜帽。可现如今,他抬手便是锁链晃动的叮叮脆响,江尧白眼神一暗,终是放下了手。
兜帽已有春李为明欢戴上,她动了动唇,轻声道:“尧白哥哥。”
明欢从春李手中拿过一副裘皮手套,亲自为他戴上。
江尧白掌心触到一抹熟悉的异样,忽地红了眼眶。手套中的小太阳仍在,可是他的小太阳已经不在了。
“这是你上次给我的手套。”明欢笑着,眼睛有些酸涩。
短短月余,就发生了许多他们无力挽回的事。
“襄平公主都告诉你了。”
“嗯,十姐都告诉我了。”明欢说着,忽然就哽咽起来,“你真傻,若是能早些告诉我,许多事不会像今日这样不可转圜。”
“我只想给你最好的。”
两人又静默一阵,夹杂着雪花的风悠悠飘过,明欢与江尧白兀地轻笑出声。
默契和谐,深深扎在远处那人的眼中。他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眼眸盘着可怖的血丝。
明欢笑着看向江尧白,江尧白也同样在看她。
他们都知晓彼此的情意,然而物是人非,山长水阔,他们已经再无可能了。
“山高路远,尧白哥哥保重。”她语速缓慢,一字一句都满是郑重。
“别再生病了。”江尧白轻声,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眉眼尽数刻在心里,“我会尽早忘了你。”
“我也是。”
明欢浅笑,看着他愈走愈远:“他走了……”
“殿下……”春李与夏桃叹气。
“咱们回去罢。”明欢转身,迎着冷风细雪,丝毫没注意到远处有一人,目光贪婪地盯着她,像极了恶狼。
明欢闷闷的,不想有人打扰便屏退众人,独自进了寝殿。
她刚解了外裳,却突然有道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耳廓垂珠皆被扑上阴冷的鼻息:
“阿欢,你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