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姮却看向程净竹。
程净竹对上她的目光,道:“你们去吧。”
霖娘拉着阿姮,跟晓雨、看梁她们 块儿被孟婆领着往奈何桥的方向去,阿姮走到殿外,身影几乎险没于幽暗中,她停步,回头,只见殿中阎王快步下阶,一手撩开冠冕前的珠帘,凌近那白衣少年面
前,不敢置信地审视他。
霖娘拉了拉阿姮的衣袖,阿姮收回目光,与她一块儿走了。
阎罗殿中,鬼差尽退,赏善、罚恶二位判官也都出去了,一时间殿中死寂,阎王看着面前这少年的脸,他心中有些不确定:“是……您吗?”
地面白雾浮动,四周鬼火幽幽,少年眉目沉静,神观若雪:“阎王只是想问这个?”
“是您吧。”
阎王终于确定,他手中仍抓着珠帘:“吾记得那时您年纪幼小,还是个十二三的孩童模样,想不到,吾今日竟然能见您长大成……”"
"上界知道她了?"
程净竹似乎没有什么心思听他那些追忆。
阎王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面前这少年,沉默了好久,才道:“上界只知元真夫人在赤戎化为封印镇压天衣人的事。”
赤戎在三界之外漂浮日久,上界-直不曾找到它的准确方向,直到那日土地赵是馨的消身咒突破结界冲入天庭,正好惊动元真夫人,她入了赤戎,再没有回音,只有她的法器回到上界,带回天衣人火
种四散人间的消息。"
阎王说着,他大抵是觉得珠帘有些碍事,便将冠冕脱了下来:“赤戎被九仪娘娘变作天衣人的四牢,天衣人却还有本事让赤戎漂浮不定,使上界难寻其踪,这么多年过去,土地赵忌馨的消身咒突然冲破结界,天帝当时便猜测,您……也许还活着。"
“因为除您以外,没有人可以找到赤戎。”
阎王望着面前这少年,他明明正处于一个凡人最青春明亮的年纪,但那双眼却深邃而寂冷,一点也不鲜活。提到天帝,阎王却从这少年脸上找不到丝亳情绪波澜,他双眸若幽深静水,只是盯着阎王,道:“我要带她走。”
阎王当然知道他口中的这个“她”是谁,阎王沉默了一瞬,说:“这是吾不能决断之事,吾身在神位,绝不能徇私,何况此妖邪还有九仪娘娘法器在身。”程净竹却问:“难道阎王以为,九仪娘娘的法器是随便什么妖邪都能触碰的?”
“这……”
阎王一顿,这也却是他所不解之处。
"万木春非但不伤她,还任她驱策,阎王不是看到了吗?"
阎王点点头,道:“吾亲眼所见,岂会不信呢?您说,这难道是九仪娘娘的意思么?可九仪娘娘为什么愿意让万木春为那妖邪所用?”
程净竹垂下眼帘,道:“我不管您是否上报上界,但您应该明白,万木春在她手里,您杀不了她,但若您执意将她困在阴司,她定然能将您这里搅个天翻地覆。”
九仪娘娘虽早已化身于三界之外,存于茫茫宇宙之中,但她的法器却拥有她的意志,万木春是九仪娘娘重劈混沌,再造三界的不世神器,它既然肯留在那妖邪身边,便一定会维护于她。
间王早已领教过那阿如的顽劣,强留她在阴可,她定然能将这儿搅成一团乱麻,但此时他又想不明白九仪娘娘其中的深意,他叹了一口气:“可她是妖邪,妖邪生来欲壑纵横,人类讲道德,讲善恶,妖
邪却全凭本能而动,而他们的本能便是无穷尽的欲望,欲望会驱使他们为恶,为祸,何况吾观她并非普通妖邪,鸟曾花草化成的精怪成妖,至少还能有些情根,可她……什么也没有。"
她没有本相,只有锋利的戾气。
若放任下去,将来必成祸患。
璇红身上本有天衣人的火种,若我猜得不错,火种阴差阳错,如今已经到了阿姮身上,她比我更能感知到其它火种的存在,我想孰轻孰重,阎王自能分辨,今日,我必须带她离开。”程净竹说着,转身便朝殿外走去:“剩下的火种我会一个不少地找回来,我答应过元真夫人。”
“白泽殿下!”
阎王眼见他颀秀地背影融入殿外的浓黑之中,他不由唤道:“殿下……吾为何看不到您的本相?是不是……”阎王往前走了几步:“是不是当年赤戎大战,您的身躯……没有了?”
程净竹整个人都隐没在一团浓黑里,眼前嶙峋的石壁,潮湿的水露,深邃的黑暗,刺激着他的某段记忆。
程净竹垂下眼帘,手中那串霞珠亮晶晶的光点缀他的眼,丝绳在霞珠中间显露一截又一截鲜红的颜色,没有回应任何,朝奈何桥的方向去了。阎王追出殿外,昏黑中,他看到那少年衣袂猎猎,背影模糊。奈何桥上,春梁正与晓雨、霖娘话别,春梁与霖娘都在落泪,晓雨抬手替她们两个擦泪,又对春梁说:“去喝汤吧,忘记一切,成为一个崭新的人。”
“国主……”
春梁哽咽地说:“我,我舍不得您……”
其他鬼女们也都鸣咽着,连声唤国主,晓雨抬眼,目光从她们脸上一扫过,晓雨对她们笑了笑,说:“我们并不是永别,我盼着你们忘记 切,忘记那些苦,那些疼,去重新拥有做人的勇气,而我会永远在这里,我永远看着你们,保护你们。"霖娘拉着春梁的手,吸吸鼻子,说:“春梁,去吧,下辈子,你一定要快乐幸福,我会记得你的。”
春梁泪如雨下,连连点头。
阿姮站在边上,看着春梁她们还在桥上依依不舍,而那孟婆早已在桥心备好数碗汤,等着鬼女们——过去,端碗饮下。
“你在想什么?”
忽然,一道声音落在阿姮耳畔,阿姮转过脸,只见孟婆正佝偻着身躯,站在她身边,对她微笑。
也许是她这笑容太慈蔼,让阿姮感觉不到任何攻击性,阿姮想了想,指了指自己胸口,说:“我这里,有璇红的感情,我不舒服。”
孟婆却看了一眼她胸口,唇边淡笑未敛:"不,姑娘,那不是璇红郡主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