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番外二:他的日录
在周游列国、折返现代又重回南陵后,云心月终于将楼泊舟的日录找到。他不舍得将自己过往的思念烧掉,便把东西藏在密室里。密室之中还有许多她曾用过的老旧物件,甚至是摔断的一把瓷调羹、撕坏的一张小画……
东西多得数不过来。
日录有一大箱,按年编,草草翻过,一年足有好几本。云心月看了几页,眼睛一整日都红彤彤的,让楼泊舟后悔自己没将东西烧掉。“烧什么。“她捏着他的脸颊,轻轻晃了晃,“也让后人看看,他们圣子原来不都只是一尊祈福的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好吗?”楼泊舟自然说好。
可一转头,他就将东西放回密室,重新换过机关,不让她触碰了。云心月气得将他赶去书房。
半夜,看着桌边熹微淡弱的灯火,她又后悔了,开窗翻出去。翻窗这种事情,她自然做得不如某人熟练。一一裙摆勾在窗缝中,下不去了。
她着急拉扯,却越急越扯不开,反而差点儿把裙子撕破。此时,窗扇后伸出来一只手,不知怎么绕了两圈,就把裙子解救了。还猫过来一个人,将她稳稳抱下去。
云心月摸他袖口,入手微冷,抬眸瞥他:“你站多久了?”“也没多久…“在自家娘子暗藏威胁的眼神里,楼泊舟口风一转,老实道,"…直站着。也不算很久。”
云心月伸手抱着他的腰:“你傻啊,站那么久,也没个声响。”他但凡吱一声,她肯定就让他进去了。
楼泊舟拉开冻人的袍子,将她裹进去,用自己的体温烘着她:“你生气了,我总得罚罚我自己。”
“这算什么惩罚。“云心月将下巴枕在他胸口上,哼哼两声,“要不这样,你在每年的日录里,挑三篇誉下来给我看,我就原谅你了。”楼泊舟讨价还价:“一篇行不行?”
他早些年并不平和,日录亦怨气冲天,他不想让她看太多。“两篇。”
楼泊舟答应了。
他记忆好,脑子像无限内存卡,只要发生过的事情,就能回溯。可他还是选择进入密室,重新对照誉写。
【癸卯年,五月初二。阿弟说,若是心绪无所依寄,便写日录,将每天想要对你说的话,全部都写下来。可我竞也不知写什么,若是要写,恐怕只有满篇阿月阿月。世间于我,此后再看,云雾是你,山川是你,日光雨露还是你,星月也是你,万物所有尽皆是你。除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癸卯年,六月十八。你又离开了。是因为我没忍住,假装不经意触碰了你吗?哪怕只是不经意,也不可以……]
第二条,楼泊舟略过,誉了别的一一
【癸卯年,八月八。阿弟说天冷了,可我感觉不到。阿弟说,你那样爱我,肯定会再回来看我的。骗子,你们都是骗子。】骗子及其往后的话,他没誉抄。
第一年的日录,还有他和着泥土,用血写满两人名字的一整本册子,夹着薄竹片镂刻的、用血染成嫁衣的小画像。
简直就是癫狂。
楼泊舟无法理解当时的自己怎么敢。
若是被阿月看见,即便不害怕,也得心疼、自责老半天。他也太不顾忌了。
楼泊舟甚至想要谴责当时的自己。
【甲辰年,正月初一。都说新年要穿新衣,那我们阿月也不能例外。新裁的衣物还喜欢吗?毛绒团我是第一次做,做得不好。以后会很漂亮的。山洞我也布置了一下,可还是太简陋了,希望明岁能彻底竣工。你会喜欢的罢。)【甲辰年,九月十六。阿月,你留下的农书有大用,粮食收成有增。阿弟说农官很感激你,打算给你塑神女像。你大概…会很高兴罢。】这一年的日录,常有点滴血痕相伴,那是他建造山洞时,故意伤到自己所致。
不过册子上的痕迹,比上一年要好些,不再是大幅大幅的血痕,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幸好阿月一开始只翻阅到最后一年的日录,没看到这些。楼泊舟如是想。【乙巳年,三月三。外面都在说,阿鲁那被驱逐出南陵,南陵王下台重选,高阳阴谋被破,谷引秋被斩杀……都是大快人心的事情,赵昭明和牛伯也相认了。一切已尘埃落地。可是阿月,我总觉得自己还漂浮在半空,碰不到天也落不到地。就连将阿鲁那派来盗骨的人脖子掐断,见浑浊血液从手指蔓延、滴落,我也毫无所觉,毫无心绪。我只是平静在想,要洗手才能回去抱你了。)尘埃落地之后的话,楼泊舟没誉抄。
【乙巳年,八月十一。阿弟拉上苟无伤和他的狗,说要来陪我过中秋。我没吱声,也没赶人。我想,你是愿意听听他们声音的。你那么爱这世间,早些回来罢。好不好?】
那是她离开的第三年。
消失的魂魄不再出现眼前,似乎除了那副骸骨,她与这世间就没有关联了。那一年,他很害怕。
故而,但凡是她眷念过的,他都想留下,不再将除了阿弟以外的一切拒之门外。
【丙午年,五月初二。这是你离开的第一千二百五十一天,我看见太阳出来了,有微风吹过,带来一股有青草味的水汽。听闻南陵派遣去西随的王子已成婚,他们回来省亲,是沙曦将军护送。她说想来看看你。我允了。】【丙午年,十一月。冬日可真长啊…春天什么时候才会来。阿月,我想你陪我去看山茶花。其实,不是山茶花也行,看漫山遍野的草也是好的。只要是你陪着,什么都好。】
【丁未年,二月二。今日南陵到处都在祭灶神、舞龙、围粮国……很热闹。我背着你到山顶听那些热闹,有风吹来,我好像闻到了山花盛开的味道。是你吗?你要回来了吗?】
最后两句,他笔锋一转,改成三个字:很好闻。【丁未年七月。阿鲁那设计抢了你的骨头,我要去抢回来。阿月,等我。)久违的血迹,重现这本册子,粘腻得几乎要无法撕开。其实,楼泊舟不需要撕开,也记得里面写的所有话。他记得他的惶恐、他的恨意催生的血,如何从嘴里喷涌而出,浸透纸张。他将册子放到一边,小心翼翼拿出下一本翻看。丁未年。羊年。
那年高原上的日头像永不落下一样,把人当烙饼在煎。南陵和西随同时出兵,讨伐高阳,要夺回神女骸骨。五年以来,楼泊舟第一次出山,如杀神般领着南陵的甲士,驱动如乌云团卷、似海潮扑岸的蛊虫,一寸寸压过高阳土地,直逼高阳都城一一曙城。他记得阿月希望不起战乱,还用残存的理智喊话每一座城,只要不抵抗,他就不扰民、不屠城、不劫掠。
拼死抵抗者,那就见阎王去罢。
他最是不惧的,就是血。
锥铃与笛音响起处,皆是吓破胆的高阳人。清脆丁零声,如同勾魂使者行路上吹响的雅乐一样,令人肝胆俱裂。南陵与西随兵马势如破竹,自南北两个方向汇合,包围了王城。那一日一一
他在保护面容不受伤的面具背后,瞥见了尸骨旁边的一道透明人影。血液“唰"一下冲上头脑,他几乎没稳住,要冲上去将她抱进怀里。可先前的冲动,已让他与她的魂错失好几年。他不敢动。也不敢多看。
只是一想到她又回来,他就禁不止身体轻颤,花费好大的劲,才压住不安分想要亲近她的血肉。
高阳的宫城守备很疏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