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眼神,楼泊舟极其配合:“县尉对公主有疑问,还是对我有疑问?”“不敢。"圣子在南陵就是供起来的神,赵昭明无权质疑,只能同意此事。他差遣捕头去将犯人全部押过来。
乱葬岗在县衙与无风镇交汇处,路程两边差不多远,来回正逢城门开,见捕头一大早就押犯人,不少人生出好奇心,前来围观。卯时虽至,可天色昏昏,不见半丝日光,捕头捕手走的又是乱葬岗的路,不少人打退堂鼓。
无风镇的镇民大概都听家人提过祭祀的事情,倒是来得更多,密压压一大片,沉默无声立在树根旁。
就连药郎和牛伯都挤在人群里,一脸好奇之色。“公主……
沙曦陡然紧张起来。
“没事。“云心月将她拔刀的手按下去,“西边还有退路,他们都安静挤在南边,不会冲撞过来。”
有些话,沙曦不方便说,扶风倒是没有顾忌:“那也指不定,刁民生事,巴不得权贵被践踏,圣子和公主还是小心些比较好。”云心月只是笑了笑,随他们安排。
她看向捕头押来的犯人-一除去六子和三个头目,犯人一共十二。听闻圣子和公主都在,一同前来的还有县令与县丞等人。见他们又要狗腿地寒暄半天,云心月直接打断,让赵昭明将犯人交给七旬老人,看看他们到底要怎么处置。
祭台有一人高,一面临坡,瞧着还有些危险。七旬老人在木梯旁敲着竹杖,将竹竿敲得炸开了花儿,沙沙作响,他嘴里又开始咿咿呀呀唱词。
苍老的声音,似被浓雾稀释散开,在乱葬岗盘桓。六子他们一个个往上攀爬,面临东边小坡跪下。站在高台上,一手大瓷碗一手铃鼓的杂毛羽衣,抬脚在台面碾了一下,也不知做什么。
云心月看着那一掌高的密实护栏,眯了眯眼睛。六子他们陆续低头,却挺直腰背不躬身。
杂毛羽衣摇着铃鼓围住他们转一圈,又一圈,再一圈,转得底下人都看晕了,才抬手要含一口牲畜的血。
未料,那血还没还没进他嘴里,就被他往坡下一丢。紧接着,跪下的六子一众人爆起,双手一撑,手中的绳子便分成好几截断裂开,他们立刻弯腰拉起一段绳子,直接跳落坡底下!“来人!抓住他们!”
变故突兀,赵昭明嘶哑嗓子高喊也无济于事,捕头和捕手都慢了一步。六子他们已落入被雾气覆盖的坡底,见不到踪影。县令大惊失色,满目不可置信,抖着手指扫过无风镇一众镇民:“你们、你们这是助纣为虐!”
镇民倒是没有要逃的意思。
他们不仅不怕,反而多上几分释然,像是卸下重担一样,从容跪下:“请县令降罪。”
他降个屁!!
县令险些要脱口而出。
好歹想起圣子和公主都在,不能失礼,只好将话吞回肚子里,一时撑得胃有些隐隐作痛。
无风镇是他治下最繁荣、人口最多的一个镇子,要是一个镇子的人都落罪,他这个县令也不用干了,直接回山里种豆子得了。“公主。“他不仅不能降罪,还得为他们开脱,“其中定有隐情,这无风镇……历来民风淳朴,道不拾遗,互相敦睦,绝不是作奸犯科的人。”云心月抱着手炉,反过手背暖了暖,轻笑一声:“无妨。扶风将军,把人请上来就好。”
请……请上来?
一众人都懵圈时,扶风吹响了侍卫队的哨子。坡底也回应一声哨响。
“唰”一下,无风镇镇民的脸庞都白了,人人互相握着冰凉沁汗的手心,目露慌张。
云心月唏嘘,拉过楼泊舟的手,按在自己的手炉上。楼泊舟侧眸看她:“你好像并不高兴。”
副将办事很快,不仅把六子他们全部拉上来,押到他们跟前,还让借来的大军,将这里包了个水泄不通。
“嗯。“她放眼扫过惴惴不安的一众人,“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过往塑造的三观告诉她,不管内情如何,该揭穿的事情就要揭穿,不能为外物所移。
可是一一
能让一镇平日淳朴的老百姓,不畏后果都要冒险出手的事情,真会是恶事吗?
她在那些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心虚与恶毒。楼泊舟不会安慰人,只好用另一只手抓紧她。“回圣子、公主、将军。“副将行礼回话,“末将一共抓捕十三人,俱在此处。”
杂毛羽人抬头,露出五彩斑斓的一张脸:“圣子、公主,这都是我一个人安排的!小民愿意受罚,请圣子放过我的家人,不要牵连他们。”他“砰砰"磕头,嵌上满额细碎石子,磨出一片血色。楼泊舟不语。
云心月看不得,别过脑袋去。
七旬老人回眸看了一眼其他镇民,将竹杖丢开,“扑通”跪下:“是我没教好自己的学生,若要降罪,请圣子一同问罪!”有镇民想走出来,但是被拉住。
云心心月垂眸看背后不远处绽开的野花,它的花瓣承接一汪于它而言显得过于沉重的露珠,颇有些颤颤巍巍。
县令见状,大声呵斥。
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要严厉问罪,绝不放过云云。年轻气盛的少年男女耐不住了,挣脱长辈束缚,小跑冲上来,跪下,腰板直楞:“此事,有我的份!”
“还有我的份!”
“还有我!”
一个个孩子跪下认罪,中年人就扛不住了,最终所有人都跪下,说他们都参与了。
“请圣子和公主开恩!”
县令气得胡子飞翘,一脸恨铁不成钢。
云心月从花上收回目光,平静看向镇民:“开恩可以,但你们总得给我和圣子一个理由一一为什么要救六子和匪徒。”镇民齐齐禁声。
无人说话。
沉寂中,云心月扫过低垂头颅的三个头目,转眸落在七旬老人身上,缓步走去。
“公主一一”
沙曦错步阻拦。
云心月摇了摇头,让她退下,自己则提起裙摆,蹲下把人搀扶起来:“老人家。你们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若有,不妨直说。我和圣子,肯定会为大家他主的。”
七旬老人颤巍起身,似在斟酌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