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吃醋的男人最可怕
无风镇的大风还没止息。
云心心月他们从官驿后山绕了一段路,避开无风镇的起风地,才顺利赶去县衙所在之处。
车马驱驰在山道间,撞开临近破晓的浓雾与霜色。“吁一一”
车夫将马勒住。
她和楼泊舟从车厢内走到前室站立,遥遥望向乱葬岗。是时,天地一片素白。阴惨惨的蒙蒙黄光高挂,飘摇闪烁,像是迎风落泪的眼皮,一眨又一眨。
道路两旁全是坟茔,只有开阔处有一个简陋的高台,四面都挂了招魂幡,有披着杂毛羽衣的人,手中摇着鼓铃,咿咿呀呀在唱词。伴随着词与鼓响起的,还有一连串丁零。
云心月听不懂,转头问楼泊舟:“他在唱什么?”“招魂令',召唤亡灵,警惕后人的祭祀之曲。"楼泊舟挑起挡着他的车厢绣帘,往披麻戴孝的人群望去。
他目力好,可以轻而易举看清楚镇民的装束,知道他们全披麻而非半披麻,手中拿着竹杖,俨然一副尊长去世,要招魂问灵,请尊长教导解惑的架势。实则,祭祀召灵,不过是让犯人在祭台上跪拜皇天后土,受禽兽血喷。这等事情,南陵的犯人在受刑之前,都会遭遇一遍,目的就是请尊长镌刻他们的罪孽,等下黄泉以后,阎王爷一眼就能看清。多半人跪在山道上,纸钱挥洒飘摇,落在他们身上,甚至被他们脸上淌出来的泪水湿透小半。
“只是不知,他们要召唤哪位亡灵,竟在冬夜下跪,哭得涕泗横流。”冬夜的土地,比坚冰还要冷锐,素来不带丝毫怜惜,平等地钻开每一个跪着的人的膝盖骨。
他没感受过那种痛,但知道往后会妨碍双腿行走。云心月愣了一下:“他们都哭了吗?”
拂晓之前的夜色茫茫,只有唱词与鼓铃应和树枝的叉叉声,听不到半点儿抽泣。
“大部分人都在哭,只有几个不哭。“楼泊舟扫过在场的人,“可他们神色不对,似在忍着什么。”
至于是什么,隔太远,他也看不清楚。
云心月嘴唇轻启,半响才说话:“这里大概有多少人?”楼泊舟粗略算了算:“五百左右。”
竞然有五百之多……
无风镇人口三千余人,在古代算是大镇子。五百人口占整个镇子人口六分之一,比一个村子的人加起来还多。亏得他们还有理智,没有挡在官道上,也没有在入城的必经道路上,否则便是聚众造反。
县尉是有权请兵镇压的。
到时候,他们这群人一个都落不了好。
便是驱逐的官兵不小心将他们打死、打残,那都是占理的一方。云心月感叹:“他们太冒险了。”
沙曦担心两人又要孤身冒险,一直在旁边守着,身后的西随侍卫,也都佩刀在侧,随时准备护驾。
匹夫之怒,尚且能血溅五步。
一个人若是不想要命了,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扶风也怕出意外,让副将带着几个亲卫,前去军营调兵襄助。“我记得,赵县尉好像说过,无风镇似乎才五百余户人家?“云心月看着雾中影影绰绰的身形,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楼泊舟瞥了她一眼,唇角仍存笑意,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就是开口时露了端倪。
“他的话,你倒是字字句句记得清楚。”
云心月……”
完了,一时没留意,有人的醋坛子又翻了。她应该问他记不记得,再甩这句话还给他才对。下次一定。
“无风镇的确有五百余户人家。“楼泊舟收回眼神,落在祭台上的老人身上,“山城有九县,八十多个镇,无风镇五百余户人家,缴纳千余袋粮草。云心月小声嘀咕:“你记得可比我清楚多了,醋什么呢。”楼泊舟反驳:“不同。我是天生记事牢固,忘不掉,你是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说过的话都能忘记,却独独记得他的话。”他警惕些,叫情有可原。
若非答应阿弟不随意杀人,姓赵的脑袋早不在自己脖子上了。黑亮眼眸下转,一副她还要说就全部讨剿清算的架势。偏在此时,赵昭明带着古三郎与众捕头、捕手,出现在路的另一端。楼泊舟看着那遥遥行礼,还不忘偷觑两眼的两人,冷哼一声。“还有个古三郎。”
相比此人,赵昭明还算有点儿眼力见,虽有爱慕,却从不说什么做什么。古三郎却是端着一张好皮,肚子里不知道揣了多少坏水,装作若无其事、不懂人眼色地靠近。
她放弃说话。
吃醋的男人最可怕,惹不起。
她微不可察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脸上挂着不失礼貌的笑容。“你躲我作甚?"楼泊舟伸手将她勾回来,“古三郎此事,错的又不是你,你何必心虚?”
这账,他自会找姓古的清算。
她唯一不该的,只有总记住赵昭明那等闲杂人等的话罢了。云心月缩了缩肩膀:“你还挺有原则……”居然一码归一码来算。
“哼。”
夸他无用,她记都记了。
“哎呀。“云心月放低声音,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那还不是因为他说的都是民生大事嘛,我爸……爹可是根正苗红的好君王,从小耳濡目染,难免对这些事情比较上心。”
楼泊舟没看她,但是能感觉到有一根手指顺着袖子往上爬,落在他腰侧,小心翼翼戳了戳。
“你要相信我,好不好。“她声音更低了,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都说了喜欢你,还没结束呢,我怎么会喜欢上别人。”楼泊舟眼眸微动,转到她脸上:“结束?”他怎么那么会抓字眼……
“没有结束。“伸出去的一根手指变成三根,高举起来,“我发誓。”楼泊舟定定看她好几息,才转回去,放眼看浓雾之中包裹的一群人。“好。"他说,“我相信你。”
信她哪怕惧他,也会喜欢他,不会喜欢旁人。即便,此话的期限只有今年今时。
他们这边还有几分闲适自在,闲杂人等赵昭明都快要愁死了。任凭他磨破嘴皮子,无风镇的镇民都不愿意离开。已是七旬的老者,跪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拉着他的衣摆,声泪俱下诉说着他们的悲愤与恐惧。
“若非大人慈悲,没让我们重新缴纳粮草,恐怕我们下岁连口粮都不保。”老人力有松懈,扑倒在他鞋面,险些以头抢地。还好,赵昭明及时将他拉住。
“请大人答应我们!”
七旬老者挣脱手肘间搀扶,又深深跪拜下去,其余镇民见他这般,也跟着转向赵昭明,俯身跪拜。
“请大人答应我们!”
赵昭明左右为难时,云心月和楼泊舟缓步走来,沙曦与扶风在他们身旁戒备。
云心月开口:“县尉答应他们就是,不用为难。”“这…“赵昭明还是不敢轻易允诺此事,更希望这群人能够散去,等候县衙三审过后,提交判决。
身为西随公主,云心月无法直接干涉南陵的治下,只好看向楼泊舟。该他出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