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和荣妃如今不怎么得宠了,但以德妃晋位如坐火箭的程度,受宠程度和存在感绝不比宜妃低。可德妃二十一年和二十二年接连生女,一个夭折一个身子不算好,这才稍微低调了些。
而且人家还不是无故低调,说是为了六阿哥,在永和宫的小佛堂里吃斋念佛,为皇家和夭折的孩子并六阿哥祈福。康熙感念她的慈母心肠,经常去永和宫用膳,也会被德妃推到其他人那里去,赚足了这位爷的好感。
好不容易六阿哥身子骨好一些,能起来床出永和宫走动了,却又落了水病危,方荷听着都窒息。苏茉儿笑容不变,宫里的女人,哪个容易?
有些事情却不能只看表面,当初皇八女的夭折,里头有德妃多少手笔,她们心里隐约都有数。低调,不过是主子敲打,也怕皇贵妃万一活不长,会鱼死网破而已。
她慢条斯理道:“六阿哥始终不醒,德妃娘娘也哭得起不来床,皇上不得不把刚生产的通嫔禁足,她所出的六公主,也送到了皇贵妃那里。”方荷愣了下,心底微微泛凉,"是通嫔撞了六阿哥?"
苏茉儿摇头,“这传话的人倒是没说,估摸着没查出来,在御花园里落水,人来人往的,能做手脚的时候太多了。”方荷并没有可怜别人的习惯,她只会怜惜自己,可这一刻心窝子却莫名揪得难受。
"既然查不出来,怎么就禁足了通嫔呢?""而且以通嫔的位分,即便禁足,也可以养着公主吧?"
苏茉儿温和注视着方荷:“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
“天家跟寻常人家不一样,皇上既是她们的丈夫,也是整个大清的皇帝,要考虑的并非只有对错,还有利弊。”
禁足通嫔,德妃只能消停,通嫔也能好好养身子,对康熙来说,算一碗水端平。六公主记在皇贵妃名下,免得佟佳氏总惦记着想生个孩子,佟佳氏也知道这是皇上在敲打佟家……
康熙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夫婿。那些外人羡慕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许多时候都要靠隐忍才能得到。
能选择的话,不入宫日子反倒更好过一些。
凤辇内温暖如春,方荷心里却越来越冷,桃花也似的唇瓣紧紧抿着,一声不吭。她很清楚,苏茉儿跟她说这个,并不是劝她出宫。
是让她提前明白,既没有选择,就得学会隐忍,清醒些,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
苏茉儿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说这些,是看在方荷虽舍不得,却明白怀壁其罪的道理,推了乌云珠给她的黄金盒子,知道自己身世有异,却从来不多嘴问,觉得这姑娘还算清醒,才稍加提醒。
很多事都要方荷自己想清楚,想得明白,在宫里日子会更好过些。
想不明白,每一天都是煎熬,苦的不会是主子和皇上他们,只会是她自己。
过了好半晌,及至进了西城门,方荷才靠在外间的帘子旁,掀开一角,静静看向外头人来人往的熙攘。
刚进外城,百姓们穿得都不算好,脸也大多都黑黝黝的,跪在地上麻木得不像活人,比宫里最低等的粗使宫人都要触目惊心得多。
进了内城后,普通百姓身上也多穿麻衣,鲜亮颜色都少,避让和行礼的表情、动作都透露着一种这世道独有的艰辛。
显然外头日子也没那么好过。
可越了解紫禁城的生存规则,方荷就越无法忍受自己将来也要成为通嫔那样的一员。
她就是想出宫!
就算贫穷……那还是算了,巨人的肩膀好歹也能帮她把日子过得稍微好一点,穷是不可能穷的,呸呸呸!就算要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劳奔波……也算了,她攒攒银子,应该能请个帮佣上门操心这些,她只会炸厨房。快到神武门前的筒子河时,方荷面不改色放下帘子,定了下心神。
总之,她明明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只要能自由,她有能力把日子过好,凭什么要认命?进了神武门后,孝庄和太后都换了更轻便些的轿辇。太后从凤辇上下来,目光一直往方荷这边瞟,隐约还有过来的意思。方荷心下微动,她压箱底的本事得对症下药,越了解康熙越好施展。也许从苏麻喇姑那里打听不到的事情,太后会告诉她?这可是对她大方到保底五十两的富婆哇!
孝庄精神不济,给了苏茉儿一个眼神,虚弱吩咐:“方荷先跟哀家回慈宁宫。”真叫方荷去了寿康宫,以琪琪格的性子,指不定能当胤祺似的宠着。孝庄可不想宫里再出个跟宣嫔一样,靠着跋扈把自己作到禁足咸福宫的妃嫔。太后没办法,只好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轿辇,在方荷同样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往寿康宫去。苏茉儿调侃,“怎么,姑娘不愿意伺候主子,更想去伺候太后?”方荷心里猛点头,面上却凛然道哪儿能啊!
“老祖宗乃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能伺候老祖宗,我们徐佳氏祖坟怕不止冒青烟,这会子指不定烧得正旺呢,奴婢哪儿敢如此不惜福!”苏茉儿:“….…”她觉得,徐佳氏的祖宗可能不是特别想要这个不肖子孙。到了慈宁宫,苏沫儿也没安排方荷当差,依然叫方荷住在她隔壁的侧殿梢间里。这是入宫做客的娇客才有的待遇。方荷心里却哭得更厉害。
不是她不知好歹,可梢间里有书桌,还有绣活儿笆箩啊,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好在苏沫儿虽有法子治她,可科尔沁来人,孝庄和太后都要见客,主殿里大半日都是热闹的。苏茉儿放心不下主子的身子,大多时候都在主殿伺候,倒叫方荷日子过得比行宫里稍微轻松些。在此期间,康熙担心皇玛嬷的身体撑不住,每天早朝后都会过来伺候孝庄喝药,却一次都没提过方荷。啧啧,这就是男人,信他就等着跟井缠绵去吧!
方荷不走心地腹诽着,就见缝插针摸个鱼,一听到动静就认真干活儿,混着混着混到了万寿节当天。早前其实也不是没人提起方荷。
御前不好打探,乾清宫的变化知道的人不算多,也就偶尔去侍寝的妃嫔能感觉出来点。可慈宁宫的变化来往请安,为北蒙和科尔沁的福晋们作陪的命妇们却能明显感觉出来。进进出出都格外规矩的宫人不算新鲜。
可时刻都散发着清香味道的慈宁宫,干净到一尘不染的主殿,还有改动过的官房和洗漱用品,都叫人觉得舒坦之余,分外好奇。
一打听,方荷的存在不管在乾清宫还是在慈宁宫,都不是秘密,于是御前有个能干宫女的消息,甚至都传到了前朝。北蒙的汉子们说话糙,不会拍马屁,好不容易逮着个由头,见了康熙都要夸方荷几句。"还得是万岁爷,您身边连伺候的宫人都与旁处不同!""肯定是长生天觉得天可汗英明神武,与您的恩赐!"
"对对对,要是我们家的福晋哪怕能学到御前宫人的皮毛,咱们日子都能好过不少呢!"……
康熙:“….…”这龙屁拍得他都没脸听。知道的是他有个得用的宫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身边多了个祥瑞呢。
他不接茬,有那聪明的感觉出,万岁爷可能对有个能干的小宫女没那么自豪,慢慢也就不提了。可万寿节这日,康熙一大早去给皇玛嬷请安,刚靠近主殿,就听到殿内又是一波夸赞方荷的。
没完了这是!
他微微蹙眉,甚至有些转身就走的冲动。
皇玛嬷留人在身边,他身为孙儿不可能去讨要回来。本来他就觉得御前这阵子除了聒噪就是聒噪,半点叫人高兴的事儿都没有。
走到哪儿都能听到那小混账的好话,叫他愈发不耐烦。
不待他动作,就听得殿内有人笑道:“怎么不见方荷姑娘呢?”“听胤提提起,说见过她跟胤祺学认字儿呢,瞧着倒是个规矩的,就是年纪不小,黑不溜秋的,在御前怕要叫人笑话,臣妾实在好奇。”
说话的是惠妃,康熙不自觉微微蹙起眉来,觉得这话不中听,就该叫那小混账早些停了水粉才对。可附和的却不止一个。
“嫔妾见过那位方荷姑娘,先前瞧着倒是不算黑,就是有些阴郁,乍—看跟见了鬼似的,吓了嫔妾一跳呢。”这是僖嫔。作为嫔位,康熙不可能一点面子都不给,不想睡她,一起用顿午膳还是可以的。
要不他不喜欢僖嫔呢。
这嘴碎的,还在叭叭把方荷的五官拿出来细说,跟御前其他人对比,恨不能叫人知道她多受宠,才能对御前的人如数家珍。
惠妃还没说话,荣妃笑着道了句,“可别说,我远远瞧见一回,倒跟外头老百姓似的,叫胤祉那小子回来好是一阵感叹,直说他阿玛不会心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