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喜帖金箔
男人有力稳健的臂膀高高把她举起。
曾经垂眸习惯的大地,如今变得远而宽阔。姜糖惊怔看向他。
男人的眼神如火炽热,尽数聚拢在她身上。狭长的桃花眼尾晕拽着往昔不曾有的浓郁温情。这还是她第一次以这个视觉看祁清淮。
新鲜惊艳。
受不住对视。
姜糖假模假样把视线移回紫玉兰上,外紫内白的嫩脆花瓣簇扎点缀在拨金的翠叶间。
她透过叶缝眺望更远的地方。
满绿的西山别院,像一碗碗洒满七彩巧克力豆的抹茶绵绵冰。处处昭示春日的美好与希望。
“不想摘,它就应该在树上,自然凋落,才是它最好的结局。"姜糖轻轻伸出指尖摸摸花瓣尖,“它在这里,绽放的时间更长,能被更多地看到,不应该断根掐茎囹圄在方寸低矮的花瓶里,只为了满足个人喜好。”祁清淮微不可察翘唇,侧抬头故意带了几分调笑的口吻激她,“我这里可不是景区,没有游客,它开与败,也都只有我和你看见。摘或不摘,都一样。”“不一样!"她语气很重,仿佛和什么较劲,指指太阳,又指指穿空而过的鸟,最后直指细细,“谁规定游客只能是人,太阳,它,它,还有它,它们看不见?”定然观念与她不谋而合,所以即便植物入室,他也连根带土,不便入室的,他大多自己移步室外品赏。
“能看见。“祁清淮认真答,奈何某个姑娘不好哄,扑腾着细腿,“我要下去!下去!”
怕她真摔下来,祁清淮弯腰把她放回地面。“明明是你先亲的我,可为什么被拍到他们都只咬着我攻击??"姜糖不知怎么将两件事联想起来的,一安全着陆就愤懑不平,“男性就是好,桃色、花边新闻受伤害最大的永远是女性。一句私生活混乱就能轻易毁掉女性辛苦做出的成绩,太不公平了。”
“一条鱼,那么小,江海那么大,想要翻起风浪好难。"姜糖丧气蹲下,揪揪细细的毛。
“可也是因为小,所以借着涨潮,它能到达离岸更近的地方,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事情。"日光西下,男人黑软的短发被染成橙金色,他背着光,双手插在兜里,窄长的影子拉在她的前面。
他似乎总能猜到她想法,“总有一天,这条曾经离岸最近的小鲤鱼,她会化龙,掌控云雨,翱翔九天。”
姜糖就着姿势注视他,郁闷多时的心心绪因他无条件的相信而云开雾散,她眼睛一热,又不想让他察觉,她低头故作撸狗,傲傲娇娇,“当你夸我了。“唔系赞你。(不是夸你)"他说得郑重,常时的港腔粤语自如切换成广粤语,短短几个字,声调明显,抑扬顿挫感更明显,“宜系我信你可以做到。(而是我相信你能做到)
宜系我信你可以做到。
多么坚定有安全感的一句话。
但姜糖没忘某人那张嘴之前说过的绝情话,所以即便自己心里有所触动,仍不忘刁难,“港区现在的利东街,以前有个名字,叫做喜帖街,当年徐怀风和我妈妈的结婚用品和喜帖,就是从那里选的。可惜后来这条街的业权被回收,唐楼和旧楼都被拆掉了。”
姜糖眨眨纯净的双眼,“如果你哪天能从喜帖街买到一张印有我和你名字的喜帖,那我就答应和你复婚。”
“冉冉。"男人淡沉的嗓音响起,他一错不错睨着蹲在地面撸狗的姑娘,一脸天真地说出那样的话,男人瞧她一会,有几分无奈头痛地开口,“你系识提要求呀,你都讲咽条街而家拆左,你唔愿意我有霖过迫你。”(你是会提要求的,你都说那条街现在被拆了,你不愿意我没想过逼你)心情短时间起起落落,姜糖热着脸,却不打算心软,她踩着夕阳往屋内走,“总之想让我和你再好,这是必要条件。”第二日,祁清淮送她上班后便飞往港区。
港粤的清晨,当地人三两结伴,有个惬意烟火的享受,叫“"叹早茶"。旧式的茶楼,分两层,“地厅"专供劳苦大众消费,“高楼”专供有钱有闲的阶层,发展到今日,地厅没了,叹早茶得上茶楼,“上茶楼"成了一句恭维话。几笼点心一壶茶,唤醒旧式港区的味道。
祁清淮没想过姜逢会另外在香莲楼包了个单间,他到的时候,简洁的新中式房间里,姜逢正冲着茶,姜逢的身后,是港台晨间新闻的经典背景。“早晨,祁生。“也就早来几分钟的姜逢为掩饰自己身上的风尘仆仆,手上动作没停,视线只简单地扫过去一下便继续努力装作气定神闲。“祁生真系大气性,次次见你,都压轴出场。“姜逢放下茶壶,右手三指托起茶底,放到唇前,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茶水升腾的热汽,“坐。”都在塔尖的两个男人,一个瞧不起对方借女人打江山,一个瞧不起对方趁人之危夺妹之仇。
往日见面,面上兄友弟恭,可说的话都恨不得膈应死对面。分明提前十五分钟到达约定地点的祁清淮轻轻扬眉,丝毫没有处于下风的觉悟,拉开椅子坐下,笑得得体,“姜生时间时难约,估唔到竞然咕早就到,睇黎姜生好心急见我。”(姜先生时间这么难约,没想到居然这么早就到,看来姜先生很着急见我)
他说完,回忆起曾经靳问青得瑟和他炫耀:地道的港区人,是如何哪碗的。姜逢咬咬后槽牙,把玩着茶杯,不动声色地观察对面人的哪碗动作。一逮住点毛病就反击,“祁生真系唔识服侍人。”(祁先生真不会侍候人)无视某人的意有所指,祁清淮温雅回,“见笑,京市唔时兴呢种餐饮文化。姜生唔介意既话,可以教下我。”(见笑了,京市不时兴这种餐饮文化。姜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教教我)
姜逢:“…唔得闲,真系想学,稳(找)香莲楼老板教你。”耐心等某人“笨手笨脚"哪过碗,姜逢不欲与祁清淮这个小人浪费时间,直接表面立场,“关于我司代表姜糖女士起诉的事,我们的态度始终如一,不接受和解,我们会依法追究祁先生相关法律责任。还望祁先生谅解,毕竟受到伤害的是我的家人。”
和祁清淮粤语说得流利标准一样,姜逢的普通话不带一丝一毫口音,甚至特意强调家人两字。
不等祁清淮接话,姜逢随意搁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他看了眼来电人备注,恰在此时,门外的服务员敲门询问是否能上菜,姜逢示意人进来,再和祁清淮说,“抱歉,有个紧急电话需要接一下,祁先生随意。”“无妨,姜老板先忙。”
说是紧急电话,但姜逢从离开到回来,也不过五分钟时间,回来脸上还有没来得及藏住的动怒痕迹。
他松松领结,“祁先生,我们继续。”
半个小时后。
祁清淮坐进商务车,关门之际,一个保镖打扮的男人被他随行的保镖拦住。保镖礼貌问,“祁先生,我们老板问您是否有空一见?有些话想和您聊一聊。”
祁清淮浓眉一紧,“你老板是?”
“陈海生先生。”
陈海生,祖上三代都混黑.道,到陈海生这一辈,才转至娱乐影视等行业洗白,宋净玫的初恋情人,陈世安就在陈海生手底下做事,之前陈世安艳照门毁掉的那些女星,全是陈海生花大价钱打造的摇钱树。当初九龙启德那块地皮,陈家虽然没有参与竞标,但一直在暗中窥望着。祁清淮没怎么和陈海生打交道,更没什么牙齿印,但利益在上,蛋糕就那么大,两人关系见不得有多好就是。
多半猜到陈世安那条狗急了乱咬人,陈海生选择先礼后兵,必然有所忌惮,祁清淮不找事也不怕事,如鹰隼的眼神罩住保镖,冷声,“带路。”十几分钟后,祁清淮跟着陈海生的人到舞厅。褪去彻夜狂欢的外衣,白日的舞厅人气消寂,祁清淮穿过铺陈丝绒地毯的舞池,直入灯光靡靡的里间。
随行的保镖全被强制留在舞池,他只身仍旧走出千军万马的气势。陈海生前天刚过六十,肥头大耳,身型敦厚,那日着着一身唐装,正在里间荐香。
“祁老板,稀客。“陈海生笑眯眯坐进专属棕皮椅,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坐。”
“我实在是太想交祁老板这个朋友了,又怕你看不上陈某,迫不得已,只好邀请你上门做客了。"陈海生双手一拍,一脸可惜,“真是忏愧,陈某现在才知道你结婚四年的妻子居然是姜家人,夫妻感情还那么好。”这哪是才知道,明明是陈海生挖了多年一直没能把姜糖挖出来。“老了老了,你看我,还是世安前几天和我说才知道,祁老板离了婚。“陈海生从保湿盒取了支雪茄捏捏,为难道,“陈某原本准备了份新婚贺礼准备补上,眼下,都不知道送还是不送好。”
混迹商场多年,又都是老狐狸,祁清淮怎么可能听不出陈海生明晃晃的威胁,他轻笑一声,“陈老板有心了,我听说陈老板老来得子,前天六十大寿和儿子满月酒一起喝。不愧是生意人,摆一次酒,两件喜事都一起庆祝了。”陈海生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仇家不少,好不容易生个儿子,也是真怕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活不到成年,又舍不得委屈儿子,于是便借着寿宴大设宴席,偷摸为儿子庆祝。
他自以为瞒得很好,此刻这么轻飘飘被人说出来,表情瞬间难看至极,可很快又恢复如常。
主动权握在手里,祁清淮仿佛在说一件简单事,“我都没来得及给陈老板准备贺礼,怎么好意思收您的呢?”
他瞟了眼陈海生面前的雪茄盒,看似询问实则只是硬拿前做做样子,“陈老板这雪茄稀罕货,不知道祁某有没有荣幸品尝一二?”“祁老板喜欢,我拿一盒新的送你。"陈海生还想继续探探祁清淮的底,挥手让手下去拿雪茄。
祁清淮一点不客气,“那先多谢陈老板。”陈海生的手下手脚麻利,不一会就取了盒新东西交到祁清淮手上,就连陈海生也万没想有人如此厚颜无耻,拿了东西多一句寒暄都没就直接走。“祁老板。"陈海生终于坐不住,杵着龙头金拐站起。祁清淮似被这一声唤起什么,他驻足回头,就当着陈海生手下的面直说,“听说陈老板有弱精症,家里三代单传,不知道这下一个儿子,好生不好生?明白他话外音的陈海生面色发蜡。
祁清淮掂掂手里的雪茄盒,无可无不可地说,“祁家基业百年,我不过是家族百年基业的一块砖,我要是死了,祁家很快会有下一任话事人。但你说,如果你不在,你那稚子在一堆豺狼虎豹中,能坚持多久?”陈海生后背一凉,装傻赔笑,“祁老板的意思陈某怎么听不明白。”半明半暗里,祁清淮倏地低头一笑,仿佛地狱的鬼刹,用最淡的口吻说最狠的话,“奉劝陈老板不要打我妻子主意,否则,黄泉路上有陈老板陪着,我也不孤单。”
感受到威胁,里间伺机而动的保镖打手顿时进入警戒状态,都等陈海生一声令下就要冲上去和男人厮搏。
结果陈海生无声举手示意:随他走。
直至男人挺括的身影消失,陈海生的心腹才到陈海生身旁,弯腰不解为何自家大哥在自己地盘被人威胁了还要如此忍气吞声。陈海生若有所思地将手里那支名贵雪茄掷进垃圾桶,好半响,他扯着嘶哑的嗓子感慨,“现在这个世道,强的怕硬,硬的怕疯的,疯的怕不要命的。又疯又不要命的,和鸦片一样,最好别碰。”